飞雪漫天中,澄练殿的夜晚却是出奇的安宁,西平公主已经被哄睡下了,阿善陪着牧碧微站在回廊下看雪,栏杆外的小池塘如今已被冻结池面,不多时就盖上了一层薄雪,一片皑皑。
阿善微笑:“唐氏死了。”
“不想她给孙氏做了这些年的先锋,被打压也不是头一回了,居然连思过宫也不肯待。”牧碧微脸色不变,淡淡的吩咐道,“倒也省了咱们一番手脚,着人把思过宫里的布置清理了罢。”
“奴婢方才已经叫葛诺去办了。”阿善含笑,“奴婢高兴的倒不是唐氏自尽这回事,毕竟她活下来用途也不大了,只是女郎料理她的借口,加上唐氏的自尽,想来往后也没什么人敢不长眼的拿殿下的身世说嘴了。”
牧碧微轻笑出声:“我这回栽赃她,正是为了这个!”
“孙氏竟然没有杀上宣室殿去为唐氏的葬仪计较,奴婢在想女郎当时的猜测约是八、九不离十的。”阿善道,“葛诺当时回禀的消息是,揣测下来的几个人里,以郑世妇、谈美人并小何美人最可疑,小何美人的身孕如今已经笃定了,那么安福宫里还有一个有孕的宫嫔,想来不是郑世妇,就是谈美人,孙氏许是打算等皇子诞生了,挟皇子之势翻盘!”
“翻盘?”牧碧微悠然说道,“那也要她翻得了盘!”
她慢慢的道,“和颐殿里太后对安福宫里还有个宫嫔有孕暗示装作未觉,想来温太妃的告诫自有道理,无论是郑世妇还是谈美人,咱们都不要管了,唐氏已死,此事就到此为止……免得卷入太多,别到时候叫太后抓了抵罪。”冷笑了下,“咱们可不做莫作司!”
阿善沉吟了下,又道:“戴世妇与焦世妇晋位的旨意想来明后两日就要下来了,女郎,是不是顺势给柳御女也提一提位份?到底这两年她奉承女郎最是殷勤,做的事情也不少了。”
牧碧微摇了摇头:“若是没有林氏那回事,不用你说我也要预备给柳氏提位,毕竟她只是御女,提一级为世妇只需陛下一道旨即可,不必经过太后那儿的凤印,问题是这两年我待这长锦宫上下可是半点没克扣过不说,逢年过节都有补贴赏赐,平常既不折腾她们,也不会敲打她们什么,就是这样竟然还出了个林氏来吃里扒外!”
她冷笑了一声,“以为那次召她们过来敲打一番这件事情就了了吗?你看陈世妇,林氏死了的第二天,居然就敢来跟我讨恩典!所谓先礼后兵,前两年因为玉桐身子不好,我盯得紧,又忙于和孙氏、何氏争斗,加上对她们的底细总也不怎么清楚,因此没动她们,好好的养了两年下来,白眼狼就出来了!
“两年之内,长锦宫里除了本宫谁都不要想晋位!那一个陈氏,这辈子她也就是世妇的命了!”牧碧微斩钉截铁的说道,“柳御女的确是个殷勤的人,所以为什么我要抬举戴氏、焦氏都不抬举她,这个缘故你可以透露给她,咱们接下来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来那个功夫盯着自己的宫里人?何况我如今已经是主位,再没有把眼睛只会看着自己宫里人的道理!我忙着料理其他主位还来不及呢!”
“女郎的意思,是要她们明白做错事的下场……”阿善沉吟道,“这是……连坐之法?”
牧碧微淡淡道:“不错!长锦宫的宫嫔,与人争风喝醋甚至动上了手,我也不会不管她们,但若再出个林氏第二,敢拿着我庇护之下的份例还妄想着与外人勾结,这一回的事情就是个例子!以后出一次这样的事情,如林氏那样只是散号,那么就两年之年,凭她们做多少事情,也休想晋位出头!若是御女一级干出背叛之事,那就是三年!世妇,哼!陈氏这不知道进退的东西,当真以为我是那说过就放过的软性子了?若是长锦宫里的世妇敢作怪……那么后宫与前朝互不干涉的规矩,我也未必放在眼里!不怕给家里人招灾的就试试罢!”
说着,她狠狠的拍了下面前的扶栏,“但凡有人背叛,一律按这个来,别告诉我其他人是无辜的,咱们如今人手看一个澄练殿,都是很勉强……”她下意识的抚了下小腹,声音低了下去,“温太妃给的那张方子,阿善你知道的,若是一年两年后我有了亲生的孩子,那时候玉桐年纪也不大,咱们看孩子都看不过来呢……哪来的心思兼顾那些宫嫔?再者,若我得的是皇子,嘿!”
阿善肃然道:“女郎放心,奴婢晓得轻重!”又道,“奴婢固然觉得柳御女是个可用的,也不过是看她知趣,常能哄得女郎开心,她又怎么能和女郎比?”
牧碧微冷笑:“如此一人做错,余人遭殃,我就不信再有谁敢把手伸到这长锦宫来,可以把所有的宫嫔都收买了去!这样她们为着前途,但凡有一人察觉到不对,也定然等不到事情发作,必得早早禀告上来!”
“女郎此计,咱们压根不用安插太多人手,宫嫔们就会互相监督。”阿善道,“这样最好不过。”她又道,“女郎总要有亲生骨肉的,为着女郎亲出的皇嗣,也很该下重手,叫这宫闱里想打咱们澄练殿主意的人,都掂量掂量!”
“太妃说女子到底要个亲生骨肉的,毕竟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与抱养的到底不一样。”牧碧微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如今我拿了那张方子细细想过往后的日子觉得太妃说的再对没有……阿善你看,当年我抱着玉桐住进这澄练殿来,哪里就对四周的人放心了?可那时候也不过是战战兢兢的仔细着罢了,我想过若是玉桐在这中间不慎遭了毒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如何在陛下跟前辩驳,接着是肃清身边的人,然后在轮到了伤心难过,可这会只是想着自己就要有亲生骨血,不论男女,只要想到有人想害他,我就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说到这里,她慎重的对阿善道,“我的亲生骨肉还没个影子,这会就偏心上了,回头你定要提醒我不可亏待冷落了玉桐……怎么说,当年能够破局,总是托了姜氏并她的恩泽!”
阿善安慰道:“女郎这两年对殿下的用心,上上下下谁不看在眼里?要说起来,女郎即使对将来的亲骨肉与殿下有什么不同,那也是寻常之理,倒不是说女郎偏心,只是如入秋那会,孙氏叫新泰公主显摆,迫得女郎亲自早早教导起殿下描红一样,若是女郎的亲生骨肉,女郎想怎么教导,总没几个人敢说女郎是亏待,可殿下并非女郎所出,女郎既要心疼她,又要担心她长大后被人挑唆,自然就束手束脚难以展开。”
“只盼望她长大之后觉着我如今没似孙氏那样给她请上一大堆女史女书,是心疼而不是故意叫她不如新泰公主才好。”牧碧微叹了口气,问阿善,“那徐姗姗明日过来?定好了?”
“女郎还没决定要不要用她,所以奴婢约的时辰是晌午后,殿下到时候多半会小憩的。”阿善道。
牧碧微点头:“如此甚好!”
翌日晌午之后,挽裳哄了西平去午睡。
牧碧微和阿善在后殿剥核桃吃着,偶尔说几句闲话,不多久,素丝就过来禀告:“有一位徐女史在殿外求见,说是奉命前来。”
“叫她到这里来就是。”牧碧微也懒得移动,吩咐道。
素丝出去,片刻后领了一个年约四五旬的女官进来,这女官面上已有沧桑之色,容貌轮廓看得出来,即使年轻时候也不是很美,她绾着盘桓髻,穿一身褐色暗绣玄缘三绕深衣,衣缘及地,遮住里头裙子的颜色,髻上几支样式稳重的钗环,腕上一对累丝嵌宝镯子,正是女史合宜的装束。
进来行礼毕,牧碧微淡淡叫了免,又打量她几眼,才问:“徐女史年庚几何?”
徐姗姗站在下头,闻言不卑不亢道:“回宣徽娘娘,妾身今年四十有八。”
“坐吧。”牧碧微随意的指了下下手的席位,等徐姗姗仪态端庄的坐下了,方看着手边的核桃慢慢道,“本宫今儿寻你来,是为了两件事,其一,想来你也知道,西平公主如今三岁了,再过一个月过了年就是四岁,本宫虽然怜惜她身子弱,本想迟些再为她开蒙,只是新泰公主如今已经习了许多东西,也不好太耽搁了她,所以想学一学祈年殿,请位女史过来教导一二。”
徐姗姗听到了这里,就在席上略略欠身道:“妾身不才,若只是指导殿下诗书文字上,还敢一应,若是涉及礼仪,却是不敢与杨女史相较的。”
“徐女史你大约是弄错了一件事。”徐姗姗才说了这话,就见牧碧微看了过来,和颜悦色的说道,“本宫命你过来,是说这两件事要你做到,而不是与你商议,你只需遵命,无需多想你是不是做得到……本宫要你做到,你就是做不到,也必须做到,本宫不要你做的,你就是擅长,也不许出手,懂吗?”
牧碧微这番话语气平静,却毫无转圜的余地,徐姗姗见她当着众侍的面这样交代出来,心头一沉……她少年青年时候都是出了名的倔强,可在宫闱里这些年,加上年纪也大了,那性子到底被磨去不少,如今见着了牧碧微这样强势,顿了半晌,欲要忍下去,却又想起一件:“敢问宣徽娘娘要交代妾身的另一件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