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书房里放满了书,一半是法律的,另一半是文学的,爸爸鼓励我看别些经典名著。因为他常出国,我很小就去外国看过世界的博物馆。我隐隐约约地感到爸爸要使我成为一位非常有教养的人,在爸爸的这种刻意安排之下,我想再笨的孩子也会有教养的。
在我念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在操场上不小心摔得头破血流。老师打电话告诉了我爸爸。爸爸赶来了,他的黑色大轿车直接开进了操场,爸爸和他的司机走下来抱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司机也穿了黑色的西装,我那时得意得不得了,有这么一位爸爸,真是幸福的事。
我现在是大学生了,当然一个月才会和爸妈度个一个周末。前几天放春假,爸爸叫我去垦丁,在那里我家有一个别墅。爸爸邀我去沿着海边散步,太阳快下山了,爸爸在一个悬崖旁边坐下休息。他忽然提到最近被枪决的刘焕荣,爸爸说他非常反对死刑,死刑犯虽然从前曾做过坏事,可是他后来已是手无寸铁之人,而且有些死刑犯后来完全改过迁善,被枪决的人,往往已经是个好人了。我提起社会公义的问题,爸爸没有和我辩论,只是说社会虽该讲公义,但更该讲宽恕。他说:“我们都有希望别人能宽恕我们的可能”。
我想起爸爸也曾做过法官,就顺口问他有没有判过任何人死判。
爸爸说:“我判过一次死判,犯人是一位年青的原住民,没有什么常识,他在台北打工的时候,身份证被老板娘扣住了,其实这是不合法的,任何人不得扣留其它人的身份证。而他简直变成了老板娘的奴工,在某一天盛怒之下,失手打死了老板娘。我那时是主审法官,便依法将他判了死判。
事后,这位犯人在监狱里信了教,从各种迹象来看,他已是个好人,因此我四处去替他求情,希望他能得到****,免于死刑,可是没有成功。他被判刑以后,太太替他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我在监狱探访他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初生婴儿的照片,想到他将成为孤儿,也使我伤感不已。由于他已成了另一个好人,我心里真的对我当时判的死刑痛悔不已……”
“他临刑之前,我收到一封信“。爸爸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已经变黄的信纸,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我。信是这样写的:法官大人:谢谢你替我做的种种努力,看来我快走了,可我会永远感谢你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你照顾我的儿子,使他脱离无知和贫穷的环境,让他从小就接良好的教育,求求你帮助他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不要让他像我这样,就这样胡里胡涂地浪费了一生。
我对这个孩子大为好奇,问道:“爸爸你怎么样照顾他的?”爸爸说:“我收养了他。”一瞬间,我只觉世界全变了。这不是我的爸爸,他是杀我爸爸的凶手,子报父仇,杀人者死。我跳了起来,那时只要我轻轻一推,爸爸就会粉身碎骨地跌到悬崖下面去。可是……我的亲生父亲已经宽恕了判他死刑的人,坐在这里的,是个好人,他对他自己判人死刑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我的亲生父亲悔改以后,仍被处决,这是社会的错,我没有权利再犯这种错误。如果,我的亲生父亲在场,他会希望我怎么办?
后来,我蹲了下来,轻轻地对爸爸说:“爸爸,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妈妈在等我们。”
爸爸站了起来,我看到他眼旁的泪水,“儿子,谢谢你,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原谅了我”。
我发现我的眼光也因泪水而有点模糊,可是我的话却非常清晰,“爸爸,我是你的儿子,谢谢你将我养大成人。”
海边这时正好刮起了垦丁常有的落山风,爸爸忽然显得有些虚弱,我扶着他,在落日的余晖下,向远处的灯光顶着大风走回去,荒野里只有我们父子二人。
我以我死去的生父为荣,他心胸宽大到可以宽恕判他死刑的人。我以我的爸爸为荣,他判人死刑,一直感到良心不安,他已尽了他的责任,将我养大成人,甚至对我可能结束他的生命,都有了准备。
而我呢?我自己觉得又高大、又强壮,我已长大了。只有成熟的人,才会宽恕别人,才能享受到宽恕以后而来的平安,小孩是不会懂这些的。
我的亲生父亲,你可以安息了。你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今天所做的事,一定是你所喜欢的……
读完了这则故事,您有何感想呢?因受欺凌起瞋恕心而杀人的原住民,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怨恨上天的不公、可以去怨恨判刑的法官不去体察他杀人的苦衷;而法官也大可振振有词,说他一切依法执行,何需为受刑人日夜奔走甚或为其抚养亲儿、挂念一生?而一直以父亲为荣的儿子,在听闻抚养自己的父亲却原来是杀父的仇人时,却没有在激愤下伤害他的养父,而在一念间选择了宽恕而放弃仇恨,不仅阻止了悲剧的继续延续,也为那位法官下心头背负数十年的大石。佛经说:“一念境转”,透过宽恕,这些仇恨的火焰,都在一念之下转化成了清凉的红莲,这是人性的升华。
在记忆的洪荒里,人们似乎早以把人性的高度作为一个评价人的尺度,所以才有人格的卑微与崇高,人品的优良与恶劣,人心的善良与丑恶……
《史记》巨作的完成,开创了中国史类文学的高峰,身受宫刑之害的司马迁在强权暴力,温柔诱惑之间选择了作为一个史学家人性所必须达到的高度;王朝更替,江山易主,一瞬间的事情,可是“一臣不事二主”的理念却深深根植在文天祥的思维里,“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谈伶仃”,元朝的老臣,怎能放弃幼主?转身一纵,万丈悬崖定格了这位民族的英雄,人性在时间与空间的永恒里闪烁;岁月的荒废,生灵的涂炭,硝烟四起,国破家亡,悲戚的灵魂在颤抖,流泪即成血的年代,先行的觉悟者愤怒的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国安在,岂能安狗之卧塌”。泪的历史,血的教训,扑满道路的辛酸,挺着的胸膛,不会屈服,人类最崇高的事业才是我们的归宿,人性在战争,在种族的对抗,在文明与邪恶间蔓延,我看见了人性在刹那间飞的很远很远……
人性在历史里尘埃,所有的一切变的那么遥不可及。凡人与圣人之间的差别就在于凡人只是在刻意之间追求着一种自己认为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他们可以为了这件事情投入很多,时间,金钱,精力……可是这是建立在与生命本身不抵制和外部环境最大程度容忍的情况下的,一旦人性与自身的厉害利益冲突,人性就显得很卑微,人性可能一文不值:而圣人则能在生命本身,在任何情况下,把人性发展到一个高度,一个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他们的人性已经升华了,人性上升为一种精神,独立与时间与空间的精神,一种永恒存在而且永远昭示后人的宝贵财富。
人性在这个物质极度发达的世界在丢失,寻找那么一点点可以载入历史的人性高度,却依稀可数。尼采看不透,倒着看这个世界,本以为可以感触那人性的高度,可惜他错了,这个世界人性在灭亡沉沦而且这个世界阻止着人性的攀生,现实容不下那超于自身丑恶的人性完美,尼采疯了,是疯自己还是疯这个现实?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人性之于精神,永远抵不过高度的物质化,物质的诱惑与人性的完美在遥遥抵制,物质化的疯狂进度摧毁了人们对生命本身崇高的自信,破坏了灵魂圣洁的本质。
人性已被人淡忘,人们似乎更重视寻求人性的弱点。卡耐基在上个世纪就给世人解剖了人性的诸多弱点,人天生就有弱点,每时每刻都有弱点,人的任务不是寻求弱点而是在寻求的基础上不断克服弱点,进而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人性高度的上升。
历史的浮云飘过了现实的土壤,人性在呐喊,人性的高度是什么?人性是一种飘离于庸俗的完美,是一种生命本身所向往的高度,是一种在历史与时空间永不腿色的永恒。人性的高度在离我们远去,我们要稳固精神内核的位置,坚守精神的独立性,使物质在理智的范围内变化,感悟生命的高度,最终达到生命本身与人性高度升华的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