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契者,生人与夜游魂所签之契约也,契之生人得则梦游,绝不清醒,至辰时自省,与常人无异,昼多贪寝,人无生气,致死方休。
我在大学期间的宿舍,是那种普通的八人间宿舍,一间屋子,满满当当地靠墙摆放着四组架子床。我的床位在门口上铺的位置,并不太好,因为对面就是厕所,所以开门关门,总有一股味道,让我这个嗅觉异常敏感的人颇为不爽。
故事发生在大一的下半学期,这时间天气已经很热。那天晚上,我们宿舍八个人在外面看电影,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宿舍的门都已经关了。好在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办法进入宿舍。我们到了宿舍楼前面,最为瘦小的老八跟老六说:“六哥,我们再出去玩一下刺激的吧?”老六爱玩,一下子来了兴致:“怎么玩?”两人耳语一番,就没有进宿舍,又转身出去玩了。
第二天早上,两人回来的时候已经上午九点了。老八躺倒就睡,老六却神采奕奕,对我们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猜我们俩昨天晚上去哪儿玩了?”我们立刻有了兴趣,围在他身边,让他把昨晚的事情讲一下。
老六故作神秘地说:“昨天晚上,我们俩想比一下谁的胆子大,就去了学校旁边的那个据说曾经是枪毙死刑犯的刑场。我们去那儿捡弹壳去了。”“捡到没有?有没有碰见恶鬼啊?”我们着急地问。老刘故作深沉,喝了一口水这才慢慢说道:“我们到了那里没有捡到弹壳,却遇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们几个睁大了眼睛,恨不得掐住老六的脖子,让他把所有知道的都倒出来!
这老六还是不紧不慢,我们几个瞪着眼睛准备海扁他一顿,这小子看气氛不对,赶紧不再卖关子,说出了他们在那个刑场的遭遇:
他们到了那个刑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了,当时刑场黑漆漆一片,只有旁边的几棵柳树上的几只归巢的乌鸦偶尔发出一两声哀鸣,显得异常凄凉和萧瑟。原本七月份的天气,即使在夜里,在靠近这个地方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一股冷冷的气息。老六人高马大,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非常好,而瘦小的老八已然开始发抖,他再也没有当初的豪言壮语,只能紧紧靠在老六的身边。老六看到这个情景,知道这小子是个怂包,就故意拿话激他:“看你那样子,刚才不是挺牛的吗?现在怂了?知道你就是不行,赶紧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睡上一晚,明天中午你请我吃饭就行了。让你磕头的事儿也免了,怪难为情的。”
老八一听这话,一下子不依了:“谁怕了?谁认输了?我现在一个人过去,站在中间,你就在这呆着!”这小子本来就是一个阳性子人,嘴上从来不认输。曾经因为口角被一个篮球队的大个子给打了,满脸是伤,回到宿舍却嘴硬:“我把篮球队那个一米九几的小子狠狠地打了一顿,满地找牙!”我们还真信了。不一会儿,那个“挨打”的篮球队员来到我们宿舍,我们一看这小子身上一点上都没有。人家倒是好心,说刚才冲动,不该打人,向老八道歉,老八死活不依,说自己没受伤,感觉好得很,打一场篮球都没有问题,还真要跟人家出去篮球场较量较量。篮球队那小子一看这阵势,立马心服口服:“你是条汉子,你这朋友我交定了!”从此两人可是亲密了一阵,直到现在关系也还不错。
老六知道老八又要犯浑,不想搭理他,自己在原地点了一堆火,抽着烟看着老八怎么收场。老八确实很怕,颤颤巍巍地往下面挪,一边挪还一边跟老六说:“我下去了啊!你别跟着我,我……我一个人去!谁都别拉着我!”就这样一步三回头的来到那个刑场的边缘。
这个刑场在一片荒地上,低出地面大概两米深,面积有一平方公里左右,里面非常平整,就像农民们用石磙子撵出的专门晒粮食的平地。老八终于下去了,只听他“啊!”的一声,老六赶紧走到这个大坑跟前,原来那小子被摔了一下,很快就爬起来了。
老六继续在火堆前面抽烟,老八已经一个人去了这个刑场的中心。这时候起了风,火苗被吹得呼呼响,有几次差点灭掉了。整个刑场没有一点声音,异常安静,这个时候应该是虫子们的天堂,可是这些夏虫们却都沉默着,这样的气氛非常紧张,这种安静更让人心里发毛。老六不时地注意老八的动静,说实话,在这样的环境下连老六这种“超大胆”都不免有些害怕,更别说瘦弱的老八了。远处渐渐看见一些雾蒙蒙的东西,一团一团,在空中飘来飘去。
老六知道,那是被称为“脏东西”一类的物质,这下麻烦了,这些东西要是冒犯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火被风吹得到处乱晃,这时候要是没有火可就麻烦了,老六从旁边加了些柴,把火尽量弄得大一些,火苗窜起来了,有一米多高,老六想给老八照点亮。
老六离开火堆一点,以免火堆的光亮影响他的视力,他在火堆旁边看见老八一个人站在刑场中央,他的身影隐隐约约显现在黑漆漆的刑场中间,而旁边那些雾蒙蒙的东西却显得异常清晰。那东西越积越多,老八的身影已经被包围了,老六却不敢过去。这期间有一个东西冲着老六就过来了,老六一躲,那东西擦着火苗就飞走了,一点红光可以看出,那东西被烧伤了。
就这样一直待到天亮,老六才敢走到老八跟前,那时候老八已经躺在地上很久了。老六把老八叫醒,问老八你没事吧?你别吓唬我呀。老八行来说:“我没事,放心吧。咱们回去吧。”
就这样,两个人回到了宿舍。我感觉老八不寻常,究竟哪儿有问题,我也说不出来,但是就是一种感觉,我觉得今天晚上肯定要出事。于是我说,咱们今天晚上不要关宿舍门,可能有事情发生。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看,见我一本正经,就笑我,说我神经过敏。最后,在我的坚持下,宿舍门开着,因为我在靠门的这一边,所以我说开着门,他们也没有意见。
晚上熄灯之后,只有走廊里的灯透出昏黄的光芒,给整个宿舍楼涂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我悄悄地把门打开一条小缝。老八睡了一整天,这时候仍然没有醒,我犹豫听了老六的描述,心里紧张,一直睡不着。就假装熟睡,眯着眼睛密切观察着门外和老八的动静。
中午时候,老八醒来了,我以为他要上厕所,没想到他连熟睡中的我们看都不看。直接从床底下拿出一堆脏衣服,然后打开宿舍门,由于门没有关,他在打开的时候还瞪了我一眼,似乎知道不关门是我的主意。不一会儿,他打了一盆水,开始在宿舍中间疯狂洗衣服,声音特别大,而且他一边洗衣服一边放声大笑,整个宿舍楼里都能听见他恐怖的笑声。大家都被吵醒了,纷纷问老八干嘛呢?老八不说话,已然自顾自地洗衣服,其他宿舍的人闻声也游过来看得,一看是老八在洗衣服,就警告他不要再吵,见老八不理,而且还目光凶悍地盯着他们,最后就都感到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老八不理他们,依然放声大笑,然后洗衣服,洗好之后,就把衣服叠起来放在床上,也不见他晾晒。来宿舍警告的人越来越多,宿舍里面的兄弟们也渐渐忍受不了了,纷纷说:“老八,你有毛病呢?抽什么风呢?再不好好睡觉把你宰了卖排骨!”老八冷笑一声,从床上褥子底下拿出一把一尺多长的砍刀来,握在手上,然后直直地站在宿舍中间,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我从始至终没有出声,;静静地观察着老八的动向,我知道,一定是昨天晚上出了事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大家都已晚上没睡好,哈欠连天,只有老八不管这些,倒在床上就睡。宿舍的弟兄们对我的话开始相信了,而且他们发现,老八昨晚洗的衣服本来就是干干的,根本没有一点水渍。纷纷问我:“老大,怎么办?”我说,把他弄醒了再说。
众人开始行动,可是任凭我们怎么努力,老八就是不醒。老六说,你们不用担心,这是梦游,只要晚上把他叫醒就行了。老七说,千万不要,在梦游中把人叫醒,梦游的人会死的。我说,老七别瞎说,梦游也是睡眠的一种,叫醒不会有事,就算有事有我在呢,你们怕什么。今天晚上看看有什么新情况。
一日无事,老八在宿舍睡得很香,脸上甚至留下了满足的、幸福的微笑。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不着。我于是指挥行动。我先示意大家上床休息,不要惊动老八,然后等他开始梦游的时候突然叫醒他。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老八已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们大家都很紧张,宿舍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我们活深或浅的呼吸声。
经过艰难的一个小时的等待,老八起床了!我们都做好准备了。他依然从床底下拿出衣服,走到水房,打了水回到宿舍,然后报仇似的洗衣服。整个宿舍只能听见刷刷的洗衣服的声音。他偶尔抬起头,对我们笑一笑,那种笑容简直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阴冷,残酷,还有不屑,甚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但是我们都知道,这绝对不是老八平时的笑容。
我一挥手,大家一起跳下床来,摁住老八就往床上拖。但是平时瘦弱的老八在晚间力气实在太大了,我们七个人根本控制不了他。他已然洗着衣服,似乎我们对他所施加的力量根本没有用。他只一挥手,我们便被四散甩开,我们没想到他的力气竟然这么大。我们拿出所有的手电,对着这个忙着在夜晚洗衣服的倒霉蛋的眼睛,他的眼睛通红,半睁着,却根本对这光线没有一点感觉。折腾了一晚上,我们根本没有弄醒他。
老八梦游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的学生几乎都知道。慢慢地,老八在白天能够醒来一小会儿,我便向他了解一些当晚的情况。他才断断续续地告诉我说:
当时,我一个人走进刑场中间,确实很害怕,可是既然已经说出这话了,就一定要干成。于是硬着头皮站在了目的地,刚开始感觉有一股股凉风从身边吹过,后来感觉就不对了,一会儿工夫我看见老六点的火堆已经熄灭了,我更害怕了,坐在地上喊着老六的名字。紧接着,我就感觉我置身于茫茫人海中,这里非常热闹,车水马龙,人们都在街上走,两边都是商家,有卖小吃的,有卖衣服的。我也跟着这些人在街上逛了起来。这些人互相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见,他们也不理我,我就一个人逛。逛到最后,我饿了,找了一个小摊坐下了。我跟老板说话,这老板竟然能听见,而且他能看见我,最重要的是他说的话我能听懂,而且听得很清楚。我吃完东西,没有钱,老板说这样吧,你在这张单子上签下你的名字,然后按了手印就好了。我于是答应了。于是我接着逛,又吃了几样小吃,也依然是签了单,没有直接付钱,最后听见鸡叫了几声,这些人都不见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老六在叫我,我们就一起回宿舍了。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我知道老八一定是到了鬼街了,他没有死人的纸钱,所以只好跟那些卖东西的签订了夜契,这夜契一旦签订,晚上必须给那些鬼魂打工,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晚上整个时间都属于这鬼魂。夜契签订一次的时间一般为一生,老八连续签订好几份夜契,看来他是不可能在晚上支配自己了。
我说完这些,大家都很沉默。只有老六急切地问我:“老大,怎么才能解除夜契?”我说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死。死了有人给你烧纸钱,你拿钱去找到这个鬼街,还了钱,拿回契约就行了。老六很害怕,最后终于说:“老大,当时有一个老头卖给我一篮子花生和一瓶酒,我都签了单了。还有后半夜我吃了一只烧鸡,也是签单的。”老六声音都颤抖了。
我不知道老六为什么没有梦游,这是我至今无法解释的。五叔说:这大概只有一种解释,那些鬼魂看见老六人高马大,阳气又重,无法很快适应,等阳气损耗一点,也会变成老八那个样子。我拿出一面铜制小镜子,在晚上老八梦游洗衣服的时候照他,能看见他的肩膀上站着两个纸人,那纸人对着我神秘地笑着。而老六的肩膀上,站着一个老太太和老头,两个老人都在他的肩膀上坐着,手里拿着丝线,控制着他的行动。不几天,老六也从床上下来了,拿了衣服去水房打水去了,我再照老六时,他的肩膀上也换了和老八一样的纸人。
我们得到他们两人的死讯是在新学年开学的时候,他们各自的老乡告诉我们,两人都是睡了一觉,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