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活神仙”
今年元宵节我在乡村,见识了一场充满乡土气息的表演,认识了一位多才多艺的演员。这位演员,或者说这个老头儿,和他的伙伴们都是地道的乡下农民。这是一支活跃于当地乡村的文艺小分队,十几个人可以演出数十个节目,而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是演出队的队长。老头儿刚一出场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传统曲艺“连箫”,在当地叫着“柳连柳”,是用扎有彩绸的中空的竹竿串上铜钱,连舞边唱,以竹竿触地和铜钱摇动的响声为伴奏,按传统的曲调唱自编的唱词,悠扬婉转,铿然有声,节拍鲜明,欢快活泼。老头儿既是领舞,又是领唱,统领全局,鹤立鸡群,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艺术才能。老头儿精瘦的个头,身材不高,但身段灵活,动作老练,表情也颇为夸张、丰富,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文艺。坐在旁边的乡镇干部悄悄告诉我,老头儿从十几岁当“娃娃头”时就参加解放初期的秧歌队,有五十年“艺龄”了。在乡村舞台上活跃了半个世纪,走村串户,在数十里方圆还颇有些知名度。这老头儿外号人称“活神仙”,“成天乐颠颠,赛过活神仙”,因以得名。村子里男女老少都这样称呼他,而他的老伴却唤他叫“穷欢乐”,穷是指经济,家道并不富裕;而欢乐是指精神,两者结合在一起,就得了这个名儿。他很快活。看得出来他很快活。在接下来的各项表演中,秧歌、曲艺、对唱、联唱、戏曲、小品……半数以上的节目有老头儿参与其中。他很投入很陶醉,吹拉弹唱,生旦丑末,十八般武艺样样都来。他军帽一戴演老兵,毛巾一缠扮小伙,鼻梁涂白充丑角,披了头巾成太婆,拉起二胡当伴奏,腰缠红绸扭秧歌……他是编剧,是导演,是主角,是配角,是演员,是伴奏,是舞台监督,是跑“龙套”的杂役……总之,他是个全才。当然,技艺是典型的“初级阶段”,表演是地道的“业余水平”。不过他很快活,自始至终都很快活。由歌唱家******唱红大江南北、以女声独唱见长的一曲《在希望的田野上》,却由老头儿充任领唱,变成一支合唱曲,听来别是一番风味。虽然时有走调,略欠“标准”,但老头儿唱得很专注,很投入,很陶醉,朴实的“通俗唱法”中,使人想见黄土地,想见田野和麦穗,想见沃野平畴中的金色阳光。这是别致的另类的然而更贴近现实的“希望的田野”。唱到动情处,老头儿甚至有些激动--一种缘于快活的激动。表演在继续进行。老头儿和他的伙伴们,面对人头攒动的乡亲观众,充当了中央“心连心艺术团”鞭长莫及无法担当的角色,填补了省市“送戏下乡”无暇顾及的空白。然而效果是一样的,这是因为,作为演员的老头儿和他的伙伴们很快活,作为观众的乡亲们也很快活。不在乎形式,不在乎水平,自编自演,自娱自乐,不计报酬,不择场地,仗着背得的几句戏文,拣得的几首歌谣,模仿而会的几曲秧歌,“热炒热卖”的几个段子,不也照样登台表演,照样换得满堂喝彩、一片掌声么?这些满手老茧一脸沧桑的父老乡亲,于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之余,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后,于终年劳顿春节元宵之暇,于脱贫解困略得温饱之时,不就为了这么一点表演的快活,观赏的快活么?我忽而想起欧阳修《醉翁亭记》中的名句,“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此刻,我等观众知观赏之乐,然而能知“活神仙”之乐其乐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老头儿和他的伙伴们把他们的快活“传染”给了观众,使得快活变成了互动的一叠叠波浪,一重重潮汐。我想,在日常生活中,那些腰缠万贯而又忧心忡忡者,那些养尊处优而又郁郁寡欢者,那些身居高位而又患得患失者,那些身在福中而又愁容满面者,我们见得还少吗?拿他们和眼前这位“穷欢乐”、这位“活神仙”相比,谁更懂得生活的意义,谁更能憬悟生命的真谛呢?我于是也快活起来。我忽而感到在乡下这个元宵节过得很有意义,因为它使我认识了这位活神仙,懂得了他所教给我的生活的“快活原则”。
西子湖畔的玫瑰婚典
金秋十月的西湖,到处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三秋桂子是西湖的盈盈喜色,十里荷花是西湖的朵朵笑容。徜徉湖边,又使人想起“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仪态万方、婀娜多姿的“古装美人”,古往今来,使多少骚人墨客倾倒折服,令多少红男绿女魂牵梦萦。然而,曾几何时,这艳绝一时的粉黛佳人,真个儿的淡妆浓抹,穿戴着洁白华贵轻盈靓丽的现代婚纱,走进了游人如织目光如炬的视野之中;而且,不只一个,不只十个,恍然幻境中,一百位新娘子,一百位现代西施,脸上泻露着三秋桂子般的喜色,十里荷花般的笑容,以纤纤素手,轻轻挽着她们的白马王子,在令西湖陶醉也令游人陶醉的《婚礼进行曲》的伴奏之下,款款地步人霞光万道的自堤,走过铺着红地毯、撒满玫瑰花的断桥,跨进了人们赞叹与钦羡的目光,跨进了镁光灯与摄像机闪烁的焦点,也跨进了人生路上一座至关重要而又簇然这便是西子湖畔的玫瑰婚典,一百对新人的集体婚礼。玫瑰,象征着典雅、高贵,也代表着挚爱、幸福。缤纷的花瓣,馨香的气息,使西湖出落得更加秀丽,使一百位新娘子更显娇媚可人。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和西子湖畔的许多游人一样。
成为这场盛典的目击者。这盛大的婚典选择了断桥。断桥是有名的情人桥。在西湖古今诸多大小桥梁中,她的名气最大。这当然与美丽的神话传说《白蛇传》有关。白娘子与许仙在断桥相会,同舟归城,借伞定情,历经磨难之后又在断桥重逢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京剧、越剧、粤剧、川剧……“断桥会”一场缠绵婉转,娓娓动情,感动了从古至今多少凡间男女。而此刻,身披洁白婚纱的一百位新娘宛如一百位美丽多情的白娘子,正同她们的“许郎”相携相挽,步人温柔之乡的梦境,也步入人生的盛境。“断桥残雪”是西湖十景中有名的景观,每当大雪初霁,登宝石山往南鸟瞰,白堤之上白雪铺琼砌玉,皑皑如链。日出映照,断桥背阴的一面雪厚如故,向日的一面却因积雪融化露出褐色的桥面一痕,仿佛长长的白链中断,雪“残”而桥“断”,故有“断桥残雪”之名。此刻,这美丽的“雪景”却由逶迤飘逸、绵延相接的一袭袭雪白的婚纱铺成,它象征爱情的晶莹纯净与洁白无瑕。而今天,这新世纪的“断桥相会”却演绎出全新的现代涵义。当一个个喜形于色的新郎为自己美丽多情的新娘戴上结婚戒指时,新娘便同时放飞了一对对白鸽。哦,他们是要让蓝天作证,让西湖作证--这定格于西子湖畔的爱情的永恒,这缔结于情人桥上的婚姻的幸福,将如同他们的信誓旦旦一样,地久天长。一对对新人登上彩船。他们向游人挥手致意,游人们用掌声报以热烈的祝贺。一叶叶扁舟,渐行渐远。我暗暗祷祝,这一对对新人在漫长的人生长河里,齐心荡桨,合力奋进,最后舍舟而登临的。
将会是理想的彼岸。此刻,西子湖更美丽了。每一叠波光水影,都荡漾着甜蜜的笑容。
锅盔的美学
在饮食文化中,人们将面粉制品统称“白案”;而在“白案”中,北方人爱吃馒头,四川人则喜欢锅盔。锅盔得名,是否因为它是圆形既像锅又像“盔”之故,我未加考证;总之它是一种最便宜、最受普通百姓青睐的大众食品。同样是面食,比如北方的馄饨和四川的抄手,就只是叫法不同而已,其实并无本质的区别,顶多只是四川人喜吃辣椒,加上辣油佐料称作“红油抄手”。而馒头和锅盔则不同,一是做法,馒头靠“蒸”功,锅盔则靠“烤”术,而且事先有一道在案板上“打”锅盔的过程;二是质地品种,馒头是纯粹白面,锅盔则除了白面之外,还有混糖、夹糖、椒盐、油酥、葱油、夹卤肉、夹麻辣鸡丝、夹大头菜等诸多种类。小时候上学路过锅盔店,闻着那炭火“烤”出来的喷香诱人的锅盔味儿,忍不住直吞口水;掏几毛钱买上一个,馋得顾不上刚出炉的锅盔烫嘴--一不小心连舌头都会烫起泡的--边走边吃,充饥、解馋、赶时间三不误,走拢学校时,上课钟声响了,锅盔也吃完了,抹抹嘴赶快坐进教室,可那锅盔的香味儿却整天都“抹”不去。锅盔何以如此好吃?多半在那“打”的工夫和“烤”的火候。四川有位年至耄耋的老作家兼美食家车辐,曾在一篇文章中有如此一番描绘:
“手艺熟练的师傅,头缠青纱帕,腰系蓝色机织布围腰大襟大袖衣装……拿起擀面棒,在案板上啪啪叭叭地打出长短间隙的节奏,目的在制造卖锅盔的气氛。左手捏面团,右手拍打,捏匀称时,擀面棒急打:‘嗒嗒嗒--砰’的一声!这最后一声‘砰’,乃是将捏在手中之面捏成圆形后向案桌上压下去,发出一个柔中带刚、刚中带柔的悦耳之声……才出炉的白面锅盔,回甜而有面香,这种素味的美好,不是其它美味可以代替。前些年花会上出现彭县军屯‘味不同’酥锅盔,既香且脆,进口化渣,很吸引人,算是近年来创新小吃中的佼佼者!”车辐老人的这番描绘,不仅形象地活画出“打”锅盔的技艺特色,使我们领略了制作美食其实是一门艺术,而且贴切地描绘出锅盔这一乡土美食的香脆可口与诱人之处,使人如闻其香、如啖其味而不禁心向往之。据说美学家王朝闻前些年回成都,这位精通川剧和多种艺术门类的四川籍美学理论权威,早餐不在宾馆吃,却去寻找久违了的锅盔。可是只见小摊上摆着烤好了煨在炉边的锅盔,却看不见那锅盔师傅挥舞擀面棒拍打案板的优美“舞姿”,也听不见那充满音乐节奏、宛如川剧锣鼓般“嗒嗒--砰砰”的音响效果。他失望了。他把锅盔捏回宾馆,却怅然良久,若有所失。他飞回北京之后,宾馆服务员在抽屉里发现一个原封未动的完整的锅盔。这故事是饶有趣味的。美学家买锅盔当然不仅仅为了充饥,他想看到家乡那从儿时就谙熟的“打锅盔”的场面,那制造音响效果与热烈气氛的现场表演;他想领略那寻常锅盔色香味之外的美学情趣。而当这一切都“错失良机”而无缘相逢之后,他感到有悖于美学原则的艺术的缺失与观赏的遗憾。他之所以留下一块“完整”的锅盔,正是对于内心美学意蕴的“不完整”的无声的惋惜。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杨振宁、李政道二位博士,曾用大同小异的语言表述:泱泱宇宙,世间万物,本质上是以美为特征的,大至日月星球、河流山脉,小至花鸟虫鱼,以及微生物等,当然也包括我们人类在内,大体上都符合美学原则。若依是说,我认为,作为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进口”之物的食品,更应当与“美”字相联,亦是应当符合美学的原则。上面讲到的锅盔的美学,便是这一理念的一则生动的显例。
“葡萄美酒夜光杯”
以葡萄酿制美酒,在中国可谓渊源深远,历史悠久。《诗经》里有“葛晶”的名称,就是指的一种土葡萄。据史载,距今二千一百多年前,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8年),张骞出使西域后带回葡萄种子,并引进葡萄酒酿制技术,自此中国就有了最早的葡萄酒。到唐朝时,造酒技术已相当发达,葡萄酒的酿造已经非常盛行,采用的是自然发酵法,即先将葡萄在臼中捣碎,然后放在坛中发酵酿成美酒。在我国古典诗词中,关于葡萄酒的描写,不能不提到唐朝诗人王翰那首着名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是一首既豪放又含蓄,既悲壮又深沉的军旅诗。诗中描写边塞军队生活的一个场面:战斗归来,军营中已备好犒劳的晚宴,用夜间可以发光的白玉酒杯盛满鲜红的葡萄酒,这是何等迷人的场面!正待畅饮时,马上的军乐队奏起琵琶,催促大家开怀痛饮。你可不要笑我们喝得酩酊大醉而躺卧沙场,要知道如此艰苦而残酷的征战,从古至今有几人能平安归来呢?凉州(今甘肃武威一带)是古代边塞要地,此诗抒写征人凯旋后纵情饮酒的豪迈气概,不仅显示了他们的旷达勇敢,也揭示了他们因残酷的战争而生死难卜的内心隐痛。王翰是盛唐时期的诗人,生活在唐睿宗、唐玄宗年代(约公元700年前后),此诗写作据今已1300余年。它不从正面写征战之烈与边塞之苦,而从侧面用饮酒烘托,寓深沉于含蓄之中,既豪放优美而又真挚动人,历来被誉为军旅诗、边塞诗的名篇而为人传诵。从这首诗中,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一、用葡萄酿酒具有悠久的历史,在唐朝时就已达到相当水平,堪称“美酒”。二、与这种葡萄美酒相配套,唐时已有相当精美的酒具(“夜光杯”)。三、葡萄酒在古时曾作为军中饮品,用以为将士壮行、为凯旋庆功等场合。四、当时的葡萄酒具有相当的度数,否则何以有“醉卧”之说?作为“葡萄酒文化”悠久历史的重要佐证,脍炙人口的《凉州词》传诵千古,读之令人回肠荡气而又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