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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个人和一条河

我想说的这条河叫库尔滨河,它是地处黑龙江边的逊克县境内的一条河。据县志记载,“库尔滨”是满语,汉译为“晾鱼场”,本河因此得名。它发源于小兴安岭北麓的伊春的白鹿山,向北流经本县克林、大平台、宝山、新兴、车陆等5乡,在车陆乡注入黑龙江。干流全长248公里,流域面积5200多平方公里。河源的白鹿山高795米,河口与黑龙江汇合处海拔100米,落差颇大,水流湍急,河道束狭,有良好坝址多处,此河已成为本县新兴的水电工业之摇篮。

我想说的这个人,名为张强富,是位来自黄浦江畔的上海知青,却和库尔滨河生死相依了20多年,致力于这河上的水电站建设。那像珍珠一样串联在这条美丽的大河上的库尔滨、白石、宝山和乌宋岗水电站凝结了他的青春热血和对北大荒的一片赤情。

坐在我面前的张强富健壮的身材和纯朴的衣着如同当地的乡镇干部,眼镜后闪放的慧智的目光又好像个乡村教师,只是言语中还偶尔冒出几句绵软的沪语,才让我确认他的真实身份。

强富说,我1970年到黑河下乡,30多年了,完全成了土着了。我刚来的时候,插队在黑龙江边的张地营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到黑河第一个晚上他们住在边北的第二旅社,半夜时分大家都醒了,大喊大叫地抓蚤子,他们从没见过这种狠毒的小动物。第二天到了张地营子,面对那一片残破的土屋,女知青们都哭了,她们问:“这里是新社会,还是旧社会!”我们151个知青擦干眼泪,开始了改造“旧社会”的新生活,我们破雪播麦,进山开路,背起枪在江边巡逻。开始那突然腾空而起的信号弹让我们胆颤心惊,后来我们成了边防站保卫边疆的最有力助手。我曾曾当过基干民兵的轻机枪手,一次他组织民兵包围了偷渡的“特务”,冲到前面一看,是漂过江的半截木桩,你看,我们保卫边疆的警惕性多高。1973年20岁的我当上了张地营子生产大队的队长,领导村民们要把这个穷村子建成村容村貌焕然一新的“新社会”。在村里工作时,我也犯过错误,当队长时,开抢打死了钻到地里毁青苗的一只猪,原来是队里养的种公猪。正赶上县长来队里检查工作,在大会上批评我,让全队的母猪都“守了寡”!全场子的社员都笑翻了天!第二年全村人都推荐我去上大学,本来我是可以上上海交大的,却选择了东北农大,当时我想的是,毕业后还要回来和乡亲建设新农村。

1977年金色的秋天,大学毕业的张强富真的回到了黑河,他谢绝了上海对他的呼唤,辞掉了省城大机关对他的安排。同时和他回来的还有他的女朋友毕业于齐齐哈尔卫校的姜雪珍,他们是同学,又一起到黑河下乡。她被分配了妇幼保健站,他被留在了地区水利局,这些岗位比他们回张地营子更重要。做为一个尽职的技术员,他在建设和维护黑龙江江堤上大显身手。心灵手巧极富创造精神的他还和同志自己设计制造了一台5吨的吊车,现在还在使用。

1981年,张强富满怀光明的理想奔赴荒凉的库尔滨水电站工地。在黑河这些年,他曾站在黑龙江畔,江对岸那个布拉格维申斯克市灯火通明,而身后的黑河因电力不足经常一片昏暗,他想水力资源非常丰富的黑河地区为什么不加快建设水电站。现在终于盼来这一天,他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了!张强富来到库尔滨时,正值水电工程刚刚进入大坝基础处理阶段――帷幕灌浆。每灌一立米国家投资117元,而工程队要价200元,张强富决定自己干,工程指挥部接受了他的建议,并决定由他领导承担这项工程。他和工人们一起大干起来,别人三班倒,他24小时在现场。有人说,他像铁打的汉子。在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时候,灌浆到了结尾阶段。每到起塞下钻时,他都抢着干,为工作方便,他穿着单薄,冻得实受不了,他抱着热水桶取暖。有一次他竟跳进冰水里,潜下去寻找孔眼,上来时已冻得说不出话来。工人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技术员。在工地是那里出了难题,那里有他;那里的活最苦最累,那里有他。当年春节,他连家也没回,领着18个安装人员到湖北学习。1977年7月1日,库尔滨水电站胜利竣工并正式送电,看着山乡的老百姓开始了光明的生活,张强富竟热泪盈眶。他被调到库尔滨电厂当厂长,努力把光明更安全更有效益地送到千家万户。

1986年10月,在荒山野岭的白石,又开始了建设库尔滨河上第二座水电站的战斗。已经成为当地水电建设专家的张强富,又担任了总指挥。这时他思考的问题,不仅要保证工程的质量,还要为国家节省资金。他对工程的承包、材料的采购总是精打细算。一位外地的材料推销员来到白石推销产品,在洽谈中发现产品质量不能保证工程的需要,当场被拒绝订货。那位推销员暗地给张强富送了一大包钱。张强富笑着说:“我收了你的钱,不买你的货,你干吗?”那人无趣地走了。他亲自组织发电机组的订货,他竟一次向8个厂家发出电函询问价格和质量,然后货比多家选择质优价廉的厂家签订合同。历时5年的艰苦奋斗,1991年10月,装机容量5800千瓦,年发电2261万千瓦的白石电站建成了,这回逊克县终于告别了电力不能自给的历史。

1988年7月,黑龙江省省长邵奇惠来工地视察,他握着张强富这位特别能干的上海知青的手说:“黑龙江人民永远忘不了你!”

已成为当地水利建设专家的张强富乘胜前进,1994年春天又带领自己英勇善战的队伍,开始发起新的进攻。他们要在库尔滨河上再建设一座中型水电枢纽工程,它由拦河坝及溢水工程、引水系统、发电厂房组成,总库容量5·8亿立米,电站装机容量为19500千瓦,年发电量5330万瓦时,工程总投资14538万元。他带领着千余人大军开进宝山,在荒野里,平地、修路,搭帐篷。吃苦挨累他们都习惯了,最大的难题是筹资。张强富和县里领导跑部进省,拜佛烧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感动了上帝,资金逐渐到位。这其中的甘苦,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张强富夜间赶路白天办事,坐火车从不进餐车,进城市从不打出租的习惯,让每一个和他出差的同事都十分打怵。但谁都佩服他办事的高效率和低成本!1998年末宝山电站发电了,逊克县开创了向伊春林区卖电的历史。

十多年的时间里,张强富成了拥有8亿资产的库尔滨流域水电公司总经理。他还是不满足,他认为库尔滨还有着发展水电的巨大潜力,他又提出继库尔滨、白石、宝山之后再建设第四座水电站――乌宋岗水电站的建议。县里领导请专家论证后,再一次为张强富投了赞成票。但是钱从哪来,张强富发动职工集资,他自己带头拿出5万元,很快集资了300万元,工程按期开始了。2000年12月30日,乌宋岗电站也投产了。现在张强富的水电公司总装机容量已达到53300千瓦。水力发电已经成了逊克县经济的一个支柱产业。张强富成了黑龙江省全省最有名的“小水电大王”。

在张强富忘我地投身自己热爱的水电建设的时候,他的妻子领着女儿回到了上海,虽然理解支持丈夫的事业,但是她无法忍受他对家庭的淡忘。二十年了,张强富只能每年春节和家人团聚。女儿二三岁时,一见他就哭,坚决不让这个黑乎乎的男人上她们的床。后来她长大了,总盼着他回来和别人家的爸爸一样领着她去公园玩!可是身在工地的爸难得给她打个电话。1992年6月,女儿患重病住进医院,3天后,张强富才回到上海赶到医院。女儿哭着说,爸爸,我可想你了!这时强富说:爸爸也想你呀!你是爸爸的心肝宝贝!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三十多年来,他面对再多再大的困难,忍受再大的委屈,他没有这样哭过!这次面对病重和女儿和憔瘁的妻子,他哭了!他觉得对妻子,对女儿,对家人欠疚得太多太多了!

张强富不愿意和我说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他眉飞色舞地讲起他的逊克有123条河流,流长17344公里。整个流域有半个海南岛那么大,有三个上海那么大!他说,有生之年,我还要再建几个水电站。那时逊克就要“以电富县,以电富民”了,这个边疆小真的又强又富了!这就我这个张强富的最高理想!他请我最好五六月来,他的水电站旁到处都是紫盈盈的达子香花,美极了!

我很奇怪,张强富还是黑河市的政协副主席,代表着无党派人士。我问:“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入党呢?”他说:“刚下乡只有表示一辈子扎根边疆,才能入党。许多人都表示了,他们都先后入了党。后来他们都走了。我从来没表示过扎根,却在这里干了三十多年!入没入党,并不影响我干事。”说着,他竟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个人和一条河的故事,是黑河日报老总编张桂馥介绍我认识了他,后来我来到逊克县,他陪着我看了他的那一座座建设在偏远的大山峡谷中的壮丽的水电站,又增加了我对他那一份敬重。离开逊克前,我还来到了烈士陵园,拜谒了金训华墓。那里埋藏着的也是“一个人和一条河”的故事,那就是下乡77天的上海知青金训华为抢捞落水的电杆,1969年8月15日牺牲在逊河里,他把自己的生命汇入这条大河,流向了永远。而同是上海知青的张强富,把自己宝贵的青春化成了库尔滨河上的一个个的晚明珠,给山区的人民带来了永久的光明和富足!他们都是值得我们尊重和热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