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不点,一会过来的火头也要烧过公路,我们点火,如果组织好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背水一战。我是总指挥,出了问题我负全部责任!”
张毅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他跳下公路点火,大家都跟着他小心点火。20日凌晨,23站到兴安渡口的36公里隔离带连起来,大火没有越过公路,一片接一片地在他们脚下熄灭。
当被火熏得暗淡的太阳在烟霾中升起时,一千五百多名军民疲惫不堪地坐卧在“黄金之路”的两旁,仿佛像一尊青铜的雕像,耸立在这古老的驿道上。张毅就站在这中间,人们没有注意到他蓬乱的头发下黑黝的头发下黝黑的脸上有两行晶莹泪珠闪过。这一天,新华社向全世界公布:大兴安岭东线的大火,被扑灭在黄金古道旁,扑火战役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周文华同志赶来了,他紧紧握着张毅的手:“谢谢你!你干得很好!”张毅看清了他布满血丝的眼里闪着泪光。他知道周书记正在发高烧,白天在指挥部边指挥边打点滴,晚上又到火场上察看。他握着这年近六旬的老首长的手,感到到了他灼热的体温、颤抖的身体,也感觉到了他的期望,那是一代人对下一代人的期望。
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中国的林业资源遭受空前的灾难,大火烧过相当于六个北京市区、三个台湾岛屿的面积,破坏森林蓄积量7360万平方米,烧掉贮木场的木材853万立方米,可以修建哈尔滨着名的北方大厦86座,秋林商场358座。经济损失更加巨大,仅扑火大军每天供应的物资就需要百万元。对此负有责任的林业部长、副部长撤职,大兴安岭一批干部被押上了法庭。
6月24日,新上任的林业部长高德占和国家计委副主任刘仲一在加格达奇林海宾馆听取关于大火发生原因的汇报,张毅站出来说话了:
“******领导讲,造成这次大火灾的直接原因不是天灾,也不是坏人破坏。这切中要害,我们要深刻检查我们的官僚主义问题。但是为了真正加强森林防火工作,我们在搞清这场大火发生的直接原因主观原因的同时,也有必要对间接原因和客观原因进行分析。我认为有这么两条不能回避。”他略加停顿,环视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脸。
“一是气候和气象的原因。因受大气环流影响,今年春季气候异常,特别是北纬45度-55度区域内,苏联、法国、加拿大、美国都相继发生森林大火。大兴安岭也由于气候反常打破了往年“五·一”前后降一场大雪的规律,地被植物和地下可燃物的含水量都达到干旱极限。连过去常年积雪的高1396米的白卡鲁册前不久也着了火。5月7日傍晚火场上又刮过8级以上的大风,有的地方甚至达到了9.3级。”他没拿稿子,侃侃而谈,每个数字都在他的心里。
“二是我们大兴安岭还没有控制特大火灾的能力。森警不过1000人,风力灭火机只有301台,了望台31座,这些设备难以抗拒大的火灾。而大兴安岭的森林火灾每年平均在40起以上,自然火占21.8%……”
接着张毅又提出要防止火灾,国家必须增加投资,必须给政策,必须调整木材价格,提高林区自我发展的能力。
高德占、刘仲一同志仔细记下他的意见,并注意打量这个有板有眼的青年。
参加会议的大兴安岭的同志都为张毅捏一把汗,他们偷偷地观察北京来的首长的脸色,散了会,一个记者对他说:“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官不想当了?”
“不说真话的官,当着有什么意思!”张毅笑着说。
作为把自己整个身心都交给了这片大森林的张毅,他忧思的不仅是失去的森林,而是将要失去的森林,在“红色警告”之后,他以发出了“黄色警告”。
在许多会议上,他一次次地告诫他的同事:因为失去森林,古巴比伦的文明早已被流沙淹没;昔日文明古国埃及,目前96%的国土已经沙化;我国的黄土高原在殷周时代有森林3000万顷,黄河流域的森林覆盖率曾达53%。然而,朝朝代代的刀耕火种,天灾人祸,使这里变成赤地千里的黄土高坡!听听,连“黄土高坡”的歌都是嘶哑没有水分!
作为人大代表,在1989年春天的全国人代会上,他列举大量并非耸人听闻的数据之后,又分析了急功近利短期行为和林业资源生长周期长,资源少和浪费严重,资源锐减和人口猛增的三对矛盾,他大声疾呼:按现在的采伐量和营林速度,再过15年,这片号称全国最大的原始林区,可采资源将枯竭殆尽,整个林区将无木可采。难道,我们也像鲜卑人一样南迁吗?
最可怕的是,森林资源的破坏,将造成生态环境的恶化!大兴安岭作为松辽平原的天然屏障,失去森林就将失去涵养水源的能力,将导致嫩江水量减少,直接影响大庆油田及一大批工业基地用水,危机黑、吉两省大片农田以及城乡居民的生活;那样,我们就成了千夫所指的********!
他的意见刊登在新华社的“国内动态清样”上,他的文章发表在《经济日报》、《人民日报》上,他的思想变成大兴安岭“避危兴林”的经济战略和全区五十四万人民的行动,加快营林步伐,缩减木材开采量,积极发展农业、林产品加工等替代产业……
为了施展这利在当代功在子孙的“避危兴林”的战略,他跑遍这八万多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在桃花水下山的时候,在青山欲滴的时候,在层林尽染的时候,他扶起被人踩倒的樟子苗,他拣起落在秋草丛中的松塔……
被大火撕咬过的山头刚刚长出没腰深的树丛,大自然又对大兴安岭进行一次惩戒。过量的采伐,植被的破坏,森林涵养能力的减弱,使水神发怒了,它要报复了!1991年夏天多姿的大兴安岭一下又变成泽国,大雨滂沱,倾天而降,江河暴涨,浊浪咆哮。呼玛河发水,塔哈河、盘古河发水,额木尔河、甘河、多布库尔河……大兴安岭所有的河流都一下子变得蛮横和疯狂了。
这突发性的灾难来势凶猛,简直就是迅雷不及掩耳。新林火车站正在汇车的货车被洪水拦腰截断,某镇500吨固定油罐被冲得移位,50吨的锅炉随洪水漂走。铁路中断,公路中断,通讯线路中断,全区的三县、四区、四个林业局,38个乡镇林场全在洪水的窥觑之中。
6月30日下午15时,张毅铁塔一般站在地区水利局那座三层陈旧的小楼的防汛指挥台前,对前来参加地委常委会的全体同志,也对全区干部发出力拔千钧的命令:现在,抗洪抢险是全区第一位的工作,各级领导按防火责任区包防汛,所有的干部立即到位,指挥抗灾,保护人民,不能迟疑,不能有误!否则,党纪政纪处理!
三十分钟后,参加会议的常委们、专员们急匆匆跑下楼,跳上吉普车,冲进暴风雨,分赴各地,直奔自己的岗位。危难时期最需要及时有力的指挥。
张毅伫立在窗前,望着顺窗而下的雨幕,他的心在流泪,命运多蹇的大兴安岭人民,又一次蒙受巨大的苦难,作为这个地区党的第一书记,他知道自己身上担子有多重,他的每一个指令都维系着千百万人的生命财产的安全!现在他镇定着自己的情绪,像下棋一样,步步都要谨慎,他要做最大的努力,把损失降低到最小限度。一兵一卒对他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他最担心的是全区第二大城市塔河58000人的生命安全。这个县在鄂伦春人叫做小固其固,意思是“盛产大马哈鱼的地方”。这里原来是旧河道,一个天然水库的底子,现在呼玛河和塔哈河就在城边流过。当年他在塔河当********时的县长荆家良提出“高筑坝,排内涝,挖河滩,疏河道”的方针,并组织了有力的实施。刚才水利专家邵万春提供的信息说明,今天原有的设施已无法阻挡两河汇合形成的灭顶之灾。现在最重要最急迫的是组织所有人员迅速撤退!他不能让当年躲过森林大火的人们,又被洪水吞没。
张毅马上召集在场的同志商量这一事关重大的决策。地委副书记王永库自告奋勇,马上和水利局长、公安局长绕道呼玛直奔塔河落实撤退计划。通塔河铁路已被冲坏,在这大雨如注的黑夜,他们要走的是一条艰险的路。张毅说:“你们的车能拱到哪,就要在哪指挥救灾!”21时40分,张毅口授,通过电台向塔河县发布命令:塔河汛情十分严重,预计洪峰2日凌晨到达,命令县委政府尽全力组织全县所有的人员于1日中午12时前全部撤出!
张毅在指挥部来回踱步,不时地看着手上的表,他忘记了每当阴雨天当年被原木砸伤的脚隐隐的酸疼。
电台上红灯闪烁,像眨着警觉的眼睛。
电话声、呼叫声不绝于耳。紧急报告一个接着一个。
新林报告:铁东林场有一家四口被困在大木头堆上。水大流急,木堆有倒塌的危险!
张毅命令:组织人力,扎木排营救,实在不行,向他们喊话,抱紧木头,明早派飞机营救!
呼中报告:碧水镇不分地段上水,3000多人被困在屋顶上!
张毅命令:组织船只慢慢靠上去,要让群众镇静,千万不能乱,不能让一个人落水!
张毅的头上渗出汗珠,他拿着话筒好像握着一艘在风浪中飘摇的大船的舵,他要绕过每一个暗礁,躲过每一个险浪,驰向胜利的彼岸。
“6.30”一个难忘的不眠之夜,这对于张毅决不是第一次,1985年春天他在塔河当********时,黑龙江“倒开江”,上游先开化,野马脱缰一样的水流,把篮球场那么巨大的冰棱一块接一块地冲到江畔的村子里,农民的房舍像蛋壳一样被碰倒砸碎,他和县长指挥若定,度过一个个难眠之夜。被冰棱包围的依西肯乡7000多人,无一伤亡。
7月1日凌晨零点,张毅还是对塔河的情况不放心,他又通过军线,找到了值班的副县长宁岐山,再次叮嘱,一定尽快组织群众撤退。凌晨一时,他又通过电台找到了主持工作的副县长杨恒春,再次下达强硬的撤退命令!
这是一次艰难的大撤退:
6月30日晚8时,杨恒春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代表县委县政府公布第一号公告:命令全城群众准备好四天的干粮,分三片,零点撤出县城。
正看中央电视台“七·一”联欢晚会节目的群众不予理睬。有人侃着幽默:“我党的宣传又一次夸大了。”还有的说:“大兴安岭啥时发过大水,都是当官的怕丢了乌纱帽!”
7月1日上午,全县的机关干部、公安干警、武警战士进行拉网式的大动员。有的群众把门反锁上,有人放出狗咬动员撤离的干部。
当天,在北京开会赶回加格达奇的行署专员林管局局长王汉忠下了火车赶紧到防汛指挥部,紧接着便马上乘直升飞机赴塔河督战。从飞机上看大水已离城不远,城内还有商贩售货,还有孩子玩耍。一下飞机,林业工人出身的王汉忠下达死令,强行动员撤退,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措施!在机场他对围上来的200多名群众进行动员:“我在飞机上已看到大水来了,洪峰就要到了,不能再迟疑了,要相信党,相信政府,赶快撤离吧!”
下午4时30分,洪水将自来水厂附近的大堤决口。县委常务副书记程先进先,鸣枪示警,清人转移,他沿街奔跑,到处喊人,打光了身上的子弹。常务副县长杨恒春手握喇叭,坐着指挥车跑遍全城。“同志们,大坝西边已经漫堤,赶快向北山转移!”他声嘶力竭,声声喋血。
公安干警为仍不肯转移的人戴上手铐,拉着他们就跑……
晚7时10分,东西两大股水在中心街汇合。晚10时,洪峰到达顶点,水高出地面2.5米,所有的居民区都淹在水中。
艰难的大撤退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这一夜只被洪水吞没两个人,一个是患癫痫病的妇女,一个是大水之前已病得奄奄一息的老人。
第二天,张毅乘直升飞机直奔塔河。这是一次危险的飞行,浓云密布,闪电雷鸣,飞机三次起飞没有成功,最后一次飞到十多米高时,突然坠落,震碎了停放在附近的小汽车的玻璃,所幸机体和机上人员无恙。驾驶员说超重了。可在座的四五位地县领导谁也不下,也不肯扔下救灾的物资。驾驶员感动了,终于设法起飞成功。直升飞机呼啸着直插云霄,带着灾区人们的情意。
塔河就在眼下了,所有的建筑全泡在一片汪洋之中,平房已淹没了屋顶,二楼以上部位成了水中的孤岛。群众的家具、木柈和杂物,在浊黄的水中漂浮……。逃难的人们背着简单的行李或站在山上或挤在楼顶,木然地望着水中的家园。看到这凄惨的景象,张毅流泪了,他毕竟在这里奋斗了三年,这里有他修的路,有他盖的楼,有和他朝夕相伴亲密无间的同志……
张毅下了飞机,马上找到一台高轮的装载车,坐着它走遍全城。在县机械厂一片高地上,他望着全县副科级以上的干部,一个个挽着裤腿,满身泥浆,面带疲惫,他说:“大灾面前,全县群众看着我们,大家要挺直腰杆,大坝垮了,精神不能垮!我们的口号是:大灾面前不弯腰,顽强拼搏搞自救!”许多干部边擦着眼泪,边又跑向自己的岗位!
塔河的损失是巨大的。不过,张毅还有一分欣慰。在这场灾难面前,我们的共产党员没有丢脸。全县的共产党员、领导干部,在大水来临之前,没有一个抢搬自己家的东西,以至于老百姓不相信真的要来大水,要不,干部早抢自己的东西了!他们的判断令人遗憾的错了。塔河宾馆经理张健,平时慢言细语,人称:“张大嫂”,可大水到来之前,他突然动作麻利了,领着服务员把一楼的一万多斤大米白面,54张床垫和彩电、电话、前厅的大座钟,全搬上了二楼。而离宾馆100多米远的他家,彩电冰箱和家具全泡在水里了。筑路工程局二处为职工家属发放救济粮,领粮的前100人,没有一个共产党员!
有冲不倒的旗帜,有冲不垮的堡垒,塔河将重新站立起来!
是的,我们可以放心了,以张毅为代表的许多年轻的领导者,在大灾大难中他们身经百战,他们饱经忧患了。他们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和责任,他们成熟了,已不再年轻了。虽然他们不能像他们前辈一样在枪林弹雨中指挥千军万马,但是今天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叱诧风云无往不胜的将军和元帅。
(三)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历史总是把张毅推到风头浪尖上,让他经受考验和磨练。1990年11月,他被省委任命为地委书记,首先遇到的就是一件棘手的事。
有几套标准比较高的房子,有关部门拟分给几位在领导身边工作的中层干部,群众反应这是很突出的超标准住房问题。愤慨中也有几分无可奈何。有人私下为张毅出主意,你只能顺水推舟,没必要一上任就得罪人!
从感情上说,张毅深知在领导身边工作的这些同志辛苦,但他觉得,越是领导身边工作就越不能特殊。他在主持的第一次常委会议上,张毅说话了:“房子问题本来不该在这样的党委常委会上研究,可我们又不能不研究,既然要由我们这个本地区党的最高会议上做出决定,那只能讲原则,按规定办。如果这样的会议不能坚持党的原则,那么,我们还有什么会议能坚持党的原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