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虹桥机场上锣鼓喧天,寒风中站立着手捧鲜花的欢迎队伍。
******总理健步走向舷梯,和走下飞机的斯里兰卡总理亲切握手。这时三个长得一样的小姑娘跑上前去,老二、老三向外宾献花,老大向总理献上鲜花。
把外宾送上骄车后,周总理用温暖的手揉搓着老大的冻僵的小手,亲切地问:“小鬼,你冷不冷?”老大笑着说:“不冷,不冷!”周总理又把老二、老三叫到自己身边,然后对摄影师说:“来,给我和三个小姐妹照张相吧!”照相时,周总理拍着她们的肩膀说:“小鬼,你妈妈生养你们姐妹不容易,你们可要好好学习呀!”
这是发生在1963年1月8日的一件事。
周总理和同胞三姐妹当时的合影现在就挂在上海徐汇区日晕二村14号那栋老楼四层的一间房子里,这里是老大咸慕真的家。就在这张珍贵的照片下,老大和老二慕和接受了我的采访。老三慕群为什么没有来,后面的故事会告诉你。
岁月无情,在这两位已经58岁的姐妹脸上已经找不到照片三个小姑娘天真可爱的神情了。那时,她们才十二岁,梳着小辫子,同样颜色的条绒上衣,又朴素又漂亮。三个女孩那一样的装扮,一样美丽的笑容,谁看了都会被感动。
老大说,我们姐妹见过两次周总理,第二次,是在1965年7月,他陪同缅甸外宾来沪访问时,观看上海民兵军事表演。在我们三姐妹射击表演结束后,周总理接见了我们,他笑着说:“你们哪个是老大、老二和老三?”我们争着说:“我是老大!”“我是老二!”“我是老三!”总理和蔼地点头笑了。可能在场的领导告诉了周总理,我们的大哥咸镛泉牺牲在抗美援朝的上甘岭战役了,他用深沉的语气嘱咐我们:“要继承你们哥哥的遗志,好好练习本领,保卫好国家!”
“没想到,周总理的这一句话决定了我们一生的命运。”说起这件往事,老大、老二十分感慨。
咸家三姐妹出生在1950年1月28日,那时上海刚刚解放几个月,她们是这个城市解放后的第一例三胞胎。他们的父母生了九胎,共11个兄弟姐妹。当时父亲在电车公司当乘务员,家里生活特别困难。妈妈望着这三个可爱的女儿默默流泪,她不知道能不能把她们养活。这时市妇联主席章蕴赶到医院看望她们母女。她给她们送来一大包大人和孩子用的衣物,她拉着母亲的手说:“大姐,你把两个儿子交给了党,送去参军,我们帮你养育三个女儿。”就在医院,章大姐作出决定,给她们三姐妹吃奶粉、请保姆。这之后,她们母女在医院住了9个月,一直到三个孩子断奶。回家后,政府还每月给她们50元的补助费。为了感谢政府对她们的关怀,父母给她们起名为慕真、慕和、慕群,意思为仰慕真理、和平和群众。后来大哥在朝鲜战争中牺牲后,政府又把她们送到刚成立的上海市中国福利会幼儿园,一直免费供养到上小学。
老大说,我们全家一直有种感恩的思想,当我们上小学时,父亲决定不能再要政府的补助了。那时学费也便宜,最后学校给了半免,一个学期每人才六元钱。
到了1968年,正好我们初中毕业了,我们一心想当兵,因为周总理说了要我们好好练习本领、保卫祖国,当兵是保卫祖国的最好岗位了。可当时我们住的卢湾区只有两个女兵指标,我们检查身体就没通过。这时听说黑龙江兵团也来招人,上兵团也能保卫祖国,我们跑去报名。可区里不同意,当时我们姐妹三人经常参加军事表演,市里不想让我们离开,答应将来可以安排工厂学徒。可我们坚决不同意,就是要上兵团。
我们姐妹三个一商量,决定写血书表决心!我划破手指,在一张大白张用流下的血写道:“我们姐妹是党和政府培养大的,现在我们坚决响应党的号召,到边疆去建设祖国,保卫祖国!请组织一定批准!”因为字太大,我手上流的血不够,老二、老三又都用刀划破手指头,才写完,结果用了三张纸。我们把这份血书送到区知青办,当时写血书要求到边疆的不少,像我们三个姐妹一起写血书的,谁也没见。他们被感动了,上级终于批准了我们的请求。8月21日我们三姐妹一起登上了北去的列车。父母都到车站送我们,就像当年送两个哥当兵一样。他们都在流泪,我们却在笑,这回可以实现周总理的嘱托了――我们也拿起枪去保卫祖国了。
列车呼啸着一路北上,最后她们在一个叫拉哈的小站下车,又通过摆渡过了嫩江,然后又换汽车,她们的目的地叫查哈阳,那里是兵团55团的所在地。展现在这帮上海知青面前的是无尽的荒原,还有星星点的土房,难道这就是兵团!他们很失望。老乡们也很失望,听说来了不少上海姑娘,他们跑去看,怎么没有穿高跟鞋、旗袍和烫头发的,在他们的想象中,上海姑娘就该是这个样子。他们许多人连火车都没坐过。
三姐妹被一起分到了55团2营16连,老职工们惊喜地看着长得一模一样的三个漂亮的小姑娘,表现一种真诚的怜爱。可她们很要强,经过集中学习后,马上参加了工作,第一个战斗是割大豆。过去听说大豆摇铃是北大荒最美的季节,可望着通向天边的豆垅,心里真的很打怵。她们弯下腰,挥起刀,豆荚剌手,肉疼心跳,不一会就汗流颊背了。几个小时,她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只好跪着割,后来跪着也割不动了,就坐在地上割。她们不时抬起头看,那垅头还是那么遥远。姐妹们都哭了,其实当民兵时练基本功时也很累,但从未遭这么大的罪。但是她们都是偷着哭的,生怕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姑娘们,尽情地哭吧,那个女知青没在北大荒流过泪,那眼泪会把你们浇灌得更加坚强,坚强得像路边的松树,可以抵御北国的大风雪。
老大不承认当年自己流过泪,她说当时我们三个互相鼓励,咬牙挺着,干什么都要走在前面。下了工,我们凑到一起读书、讨论,写读书笔记,思想一充实,什么困难都不在乎了。后来老二被调到了连队的小学当老师,我和老三当上了拖拉机手。小的时候,很崇拜中国第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军。那真是很豪迈的工作,开着红色的东方红拖拉机在绿色的荒地上奔跑,看着后面的大犁翻起黑浪,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这时老三就会高声歌唱:“北大荒,北大荒,我把青春都献给你……”她歌唱得特别好,就是在北大荒的田野里练的。
老二说,在北大荒当老师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小学校是土房,条件很差,冬天时特别冷,我被冻得得了气管炎,可没耽误学生的一天课。搞的是复式教育,一个班好几个年级,语文、数学、音乐、体育,我都给教。那些孩子特别朴实可爱,过端午节时,每个学生都给我送来鸡蛋、鸭蛋、鹅蛋,一个书包都装不下,我不好意思收,要退回去,校长说那可是家长和孩子们的心意呀。我就送给老大、老二和其他知青战友吃。现在还常梦着这些孩子。
北大荒喜欢要强的三个上海姑娘。1972年,她们三人陆续被调到了团部,老大被调到团科研连,她很热爱科学种田,在这个连里当过保管员、出纳员和团支书。老二被调到团部医院当护士,开始她不同意,要和老大调换,因为老大修水利时累出过肝炎,科研连比医院劳动强度大,她要姐姐到医院,自己去科研边。她还去找过团政委说情,他表扬了她有风格,但还是让她服从了命令。最后她把自己的手表给了老大,三姐妹只有一块表,她当老师时,俩姐妹说她更需要,现在她说老大搞科研更需要。老三被调到团修理工厂当翻沙工,那也是很累的活,但老三是个乐天派,每天又唱又跳的,干得很欢。
一到休息日,老二、老三都往老大那里跑,她们连离团里还有十多里的路,虽然老大只比她们早出生几分钟,但两个妹妹都听她的。她从小就出头,热心又有主意;老二性格内向,是个慢性子;老三直爽,性格活跃。她们来了,老大慢着给她们包饺子,做好吃的。她们在一起更多的话题是议论周总理,她们一起回忆和他老人家见面时的幸福,更多的是为他担心,中国正陷于****的混乱中,周总理最累,周总理最苦,她们真心地祝福他能领着中国渡过难关。
我说,周总理是中国人心中最劳苦的领导人,一想起他,我们心里就难过。你们能不能给我说点快乐的,你们谁先搞对象的?老二瞧着老大笑。老大很开朗,“那我就说吧!”她的朋友叫李素宝,也是上海知青,只比她大一天。是她们连的农工排长。干活时,比如锄地、收割,他总和老大垅挨垅,他总干在前面,然后帮老大干一段。干别的活也总是想法帮她。开始是为了回报,老大一有空就帮素宝洗衣服、拆被子。素宝拉痢疾,她还给他买过鸡蛋。有一次素宝到拉哈运东西,回来时给她买了二斤黑枣,说给她妈妈买的,那时老大正准备探家。等她探家回来时,又给素宝捎了两双尼龙袜子,说这是我妈给你买的。那时,这可是金贵的东西,老大留给心眼,就是不想欠人家的。有一次,他们同时在上海探家,小李请她到家玩,结果要吃饭时她跑了。
后来她对小李说:“我是要扎根边疆一辈子的,你很有前途,有机会去上大学,我不和你处朋友,是怕拖累你!”她的真诚更让李素宝感动,他说:“我非你不娶!如果需要,我和你一起扎根。”
1976年12月21日,就是毛主席发出“知青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的八周年的那一天,他们结婚了。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日子,借此表达他们的决心。可是再大的决心也档不住潮流,1979年已经在北大荒安了家的老大和素宝也跟着大家返城了。
但是他们用十一年的青春证明了他们对那片土地的深情。回城后他们想用自己的成熟和经验再为自己的家乡做一次奉献,可惜1989年素宝患了食道癌,那时他是纺织机修厂的优秀工人。在以后的两年里他住了三次院,每次都是老大昼夜陪护,两把椅子并在一起就是她的床,最后一次从夏天一直住到冬天。在女儿去考中学的那一天,素宝不行了。这时身高一米七七的英俊汉子已经骨瘦如柴,他拉着妻子的手说:“我欠你的太多了,本来就没挣多少钱,为我看病都花没了,又你你给扔下一个女孩子。我死了以后丧事从简,饭也不要吃……我真得对不起你了,找个好人重新开始生活吧!”
老二说,素宝死后,大姐的日子特别艰难,为了能多挣点钱,已经在江宁环保设备厂当总支书记兼副厂长的她,又调到一家福利机构当会计。最困难时她曾到医院卖过血,每月卖二次。我和老三知道后都哭了,我们说,什么困难我们能帮你呀!现在大姐的日子好了,女儿大学毕业,有了一份好的工作,也结婚成家了。现地老大都当外婆了,外孙女都7岁了!
现在她又开始为北大荒操心了,当年她们三个刚到连队时住一位钟大叔家,对她们比对自己女儿都亲。听说大叔的女儿钟玉芝第一个丈夫去世,又找了一个丈夫又得重病瘫痪了,她马上给她寄去3000元钱。去年她和战友回连探望家乡,带给他们许多东西,又给钟玉芝扔下1000元。
没想到,我想提出个快乐话题,却引来这么多悲伤的回忆。也许生活就是这样,人有悲欢离合,正如月有阴晴圆缺。不过每个老知青的不幸,都让我特别难过。
更没想到的是那个生性快乐的老三,也去世了。她当然也就无法接受我的采访。老三返城后,先在飞跃电器厂当工人,因为善长文艺被调到沪湾区的准海文化站当站长。她真是全能,美声唱得好,舞跳得棒,又会拉琴弹琴,还是一个有激情的大合唱指挥。正干得风风火火时,她却在医保前的一次体检中发现了肝癌转移,不到一年就去世了。最后时刻,她把姐妹俩都叫到跟前,让她们带来了那张和周总理的合影,她指着照片说:“谁说我们长得一样,小时候我就比你们漂亮!”大姐二姐说:“是的,我们早就知道小三最好看!”说着她们抱头痛哭……还好慕群留下了一个英俊的儿子,和她一样的有艺术才华,现在一家礼仪公司当音响师。二个姨对他比谁都亲。
三个姐妹相比,老二一家的生活很安祥很幸福。她返城后,先在街道当在街头上摆小旗的交通安全协管员,后来考上了瑞金医院的助理护士,因为没有文凭,只能穿蓝领的护士服,后来又半脱产学了三年,拿了中专文凭,才换上了白服。病人都说,咸护士对我们特别的亲切和温柔。她说,干这一行都二十年,她已习惯了。她的丈夫史黎明,也是他在16连的战友,后来调到团部中学当过外语老师。返城后当过国棉厂的机修工,还当过车间党总支书记。下岗后老史精心炒股,据说很成功,说儿子结婚时他给买房子。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在一家公司搞销售。
四月的上海,阳光格外的明媚,从咸慕真家的窗子射进来,我们感到了温暖。我和老大老二一起在周总理和她们三姐妹的照片前摄影留念。老大说,周总理的人格形象影响了我们的一辈子,我们就是照着他的嘱托工作和生活的,虽然吃了许多苦,但是从来没有后悔。
我说,你们姐妹三人在北大荒的百万知青中很特殊,因为受到周总理的直接关怀,这种关怀让你们更自强更自律。因此你们的人生就更多彩更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