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年以后,那女孩子的哥哥背着一袋子小米和二条烟来感谢孟凡。他说,最近领着妹妹到哈医大医院检查,那位老专家开始很生气,问是那个医生把手接成这个样子,后来他又看了刚照的X光片,大为惊讶,他没想到本省还有这么好的医生把伤残的这么严重的手接得这样好,真是奇迹!就是在本院碰到这种伤情,也只能截肢!他对那兄妹俩说:“这位医生,既有好医德,又有好技术,你们可要好好感谢他!”于是,他带着礼物又一次来到了引龙河农场医院。
无论别人怎样赞扬,孟凡心里明白自己的水平,也知道自己的潜力,他渴望能到高等医学院校学习。那时农场每年都有推荐上学的名额,可怎么能轮上他这个****的儿子,那时他的政治身份是“少先队员”。他终于盼来了1977年恢复高考,可农场以工作脱离不开的理由取消了他的报考资格。第二年离高考只有三个月时,父亲来信说,中央已经明令禁止农场以各种借口限制知青报考大学,家里还给他寄来了所需的高中课本。这时农场也有令:“参加考试复习不能影响工作,否则取消考试资格,然后回连队种地!”为了稳妥和留有后路,孟凡开始秘密复习功课。
孟凡回忆,当时我看病的诊室的窗外是个平台,我在上面铺了草帘子。没病人我就跳到草帘子上看书,一有人敲门,我又赶紧回来看病。备考那阵子,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困了就用凉水洗头。光演题的草纸就用了整整两箱子。为了那个浇不灭的读书梦,为了舍弃一生甘心陪我修理地球的妻子,更为了未出生就注定是农民的无辜儿女,我重任在肩,已毫无退路了。
没想到参加高考的那天又出了麻烦。孟凡和全场参考的知青乘上了去龙镇的汽车,可汽车距龙镇还有10多里时却翻到路过的深沟里,这时离考试只有半小时了,有的女生当场大哭起来。这时送大家去考试的场长王进喜大喊:“赶快上路截汽车,去几个是几个!”不一会儿,一辆路过的军车帮他们把翻在沟里的汽车拉上来,他们再上车,风驰电掣般地向龙镇奔去,赶到考场时已开考40分钟了。大家苦苦哀求,监考官员层层请示,一直到哈尔滨、到北京,才批准大家进考场,但要和其他考生同时交卷。那等待的时刻,每一秒钟都让他们的心灵被煎熬。孟凡庆幸自己连滚带爬赶上了末班车。
孟凡说,等待发榜的日子简单是度日如年。我终于熬不住了,决定出去打探消息,乘汽车到龙镇,又乘火车到北安,兜里装着一个熊胆,那是被我救活的被熊撕去半个脸的病人给我的礼物,熊胆送去了,可消息还是没有,在回来的路上因为又饿又累,在坟地里迷了路,差一点回不了家。那天,我真的收到佳木斯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手也抖了,心也颤了――尽管因为耽误了答卷的时间,考取的学校并不理想。真仿佛是一场梦,晚上躺在自家的小坑上,我和爱人兴奋的一宿未睡,在设计着美好的未来。
第二天,孟凡戴着黄军帽,挎上黄书包,扛着下乡时的大木箱,走上了上大学的路。到了学校,他们进了专门为大龄知青设置的“老头班”,那年孟凡已经30岁了。为了赶上年轻的同学,每天他们都学习到半夜,宿舍熄灯了,他们就到附属医院的侯诊室看书,经常被人误以为是等着看病的。那时老孟的每月工资是37元5角,给老婆孩子寄去20元,每天在食堂总吃最便宜的菜,吸烟也只吸一角二一包的黑杆“丹凤”,晚自习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啃干馒头。可有时馒头太硬,一咬“嘎崩”一响,把周围人吓一跳。后来连干馒头也不敢带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书包莫名其妙地出现麻花、黄瓜、柿子,有时还会出现一段包好的香肠。开始老孟已为是谁放错了,便取出来放在桌子上,会来又回到了他的书包里。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是班里的小同学,知道他贫寒又自尊,才想出这个办法。每当想起这段往事,老孟还会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祝愿好心人永远幸福。
叫老孟难以忘怀的,还有为了省钱,经常搭伴乘货车回家。他说,记得有一次,我和现在已是省医院主任医师的老倪乘拉煤的火车回哈尔滨,煤车一开起来就像脱疆的野马,车厢咣当咣当响个不停。老倪穿得少,冻得受不了,我们俩跳过几节煤车,钻到拉木头的车厢,找了一处避风的“洞天福地”。
我们正在庆幸中,冷不防兜头下来一股洪流,把我们浇了个精透,不一会儿又冻成了冰棍,老倪冷得浑身颤抖,牙帮咬得嘎嘎响。我赶紧用木棒敲碎他身上的冰,把我贴身的狗皮坎肩脱下逼他穿上,我们又用知青的抗寒方法,紧紧地抱在一起取暖。列车无情地疯狂奔驰,冬日的冷风仍然恶作剧地撕咬我们的皮肉,我们与之对抗,维护生命的尊严。当终于回到哈尔滨时,我们身体冻僵了,思维都停止了,是怎么下的车,怎么回的家,已想不起来了。
大学毕业后,老孟被分配到哈尔滨工作,他说:“五年的大学,生活比农场还苦,但当我终于有机会展示我思飞的铁翼时,再苦也心甘情愿的。我们终于凤凰涅盘,长鸣岐山了。想起我们更像屡战屡败的蟋蟀,却表现了一次又一次的英勇。大多数的鸟飞翔是为了觅食,而我们只追求飞翔的激情和感觉,至于结局,随他去吧!”
应该说,和许多老知青比,孟凡的结局是令人羡慕的。他现在是哈尔滨红十字中心医院的普外科主任,又是主任医师,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是同行的翘楚,这一切的源头是北大荒的十年风雨历程,他用自己的人生实践验正了他所谓的“北大荒精神”绝不是“奇谈怪论”,因为他就是这种精神塑造的。
他的故事很多,关于爱情故事,我在下一篇说到。
附件:
孟凡给作者的信
贾老师:您好。
您的大作我已经拜读了,写的挺好,谢谢。
提几点我的看法,供您参考。
关于文题“孟凡的非凡岁月”我觉得太高抬了,太直白了,以换个为好。在我的内心深处,知青岁月那是一段苦难的历程,同千千万万的知青兄弟一样,不过是风雪人生的一段路程。同大家一样传统的刻骨铭心的教育,使我们习惯于在外力的作用下,保持向前的运动状态,是一种被动的运动。回忆一生,真是:该耕种的时候,寒流来了;该开花的时候,暴风雨诞生了;熬到收获的季节,又赶上花落花飞;好不容易赶到今天秋高气爽,艳阳天里,我们却老了……谈不上“非凡”,我洽洽觉得平凡为妥。普通人、平常心,淡淡如水深深情。我觉得可否将题目改为“风雨中放歌的知青们”,之一、之二、之三等。作人我主张低调,不想太张扬,更不喜欢出名。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世是本无物,何故(处)染尘埃。拜托了。
另外,我爱人的名字,最好改成“爱人”替代为好,好吗?
就整个知青运动,我一直认为是红卫兵运动的继续;上山下乡有同样是****灾难的继续。知青运动,随着我们退出历史舞台,已经是昨日黄花,是一块无法建造丰碑的大野荒原,我们不过是祭坛上的圣餐。我总认为,人生不要人为地制造苦难,不要为了吃苦去吃苦;人的成熟也没必要非要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淬火、九九八十一的磨难。只有忆苦才会思甜的思维定势该问个对不对了。知青运动留下的十几年的文化断层,在今天已经初尝涩果,几十年后反思会更显灾难。那是我们这一代人,更是民族的灾难。奴隶建筑历史,英雄决定历史,我们知青,不过是建筑历史的民工。人生,必须保持一种积极的态度和向上的精神,这种东西并非我们知青独有,那是整个人类在自然选择、生存斗争的过程中孕育的,是保证人类生存和进化的根本和依靠。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看法,也可能太偏激,但绝对是经过思考而滋生的。因为你也是知青,所以难免和你多唠叨几句。说得太直率别见怪,不对之处请谅解。
纸短心长,言不尽意,再谢。
孟凡
2008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