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单明明,既没有杜小亚的脑子,又没有周学好的录像机,对着电视那叫一个忙!字写得慢不说吧,很多字还不会写!顾了用耳朵听,顾不上手里的笔;吭哧吭哧才记下几个字,人家一个问题都已经答过去,第二个问题接着又提出来了。电视看完,单明明一身臭汗,口干舌燥。可是拿起记得七零八落的纸,却怎么都拼凑不出回忆不出人家原本说的是什么。他懊恼极了。
第二天晚上,他动了脑子,改良操作程序,采用“缩写法”,即每个问题只记关键的几个字,完了之后再靠回忆帮助补上。但是问题也来了:有的字一看就知道应该扩成哪个词,比如“法”,肯定是代表“法国”;“唐”,肯定是“唐朝”;“鲁”,毫无疑问是“鲁迅”。有的就弄巧成拙,事后怎么都填不上合适的词句。比如有一句“飞流直下三千尺”,当时单明明信手记了个“飞”字,过后左想右猜,是“飞翔”?“飞机”?“飞舞”?好像都不对呀,因为印象中要记的那句话挺长啊。单明明硬着头皮去找杜小亚,人家杜小亚却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肯定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单明明佩服得五体投地,问杜小亚是怎么猜出来的?杜小亚说:“你后面的答案中记着一个‘李’字,‘飞流直下三千尺’是李白的诗啊,我们以前在语文课上学过的啊。”
单明明气得用手直揪自己头发。他这才想起来,五年级的时候的确是学过这首诗的。真是混账啊,他居然就没有往这方面想!看看,这就是优秀和不优秀的区别,单明明不能不服气。
最后单明明只能求助于老爸单立国,父子俩肩挨肩地坐在电视机前,一个负责记主持人提出的问题,一个负责记嘉宾回答的内容。节目完了之后把两张纸合二为一,重新抄写一遍,天衣无缝!
单立国为了做儿子的助手,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出门打麻将。记着记着,他觉出乐趣来了,对单明明说:“问来问去不就是这些东西吗?我这几天都已经背得八九不离十了。哪天我也去报名参加一个节目,赢台电脑给你。”单明明慌忙打消他的念头:“爸你千万别!你要是在电视里出了大洋相,我就要被同学笑话死了。”单立国还挺不高兴,鼻子里哼哼着,认为儿子瞧不起他。
奋战一个星期,收集的益智题目林林总总好几百条。那真是古今中外无奇不有!有一道题甚至问到了“满汉全席”都包括哪些菜?被杜小亚毫不犹豫删除了。他说月亮要参加的是儿童智力竞赛,主持人不可能问到这样的偏题怪题,这不符合竞赛的宗旨和精神。他还说,万一问到了,那肯定是电视台存心要出孩子的洋相,月亮有权当场抗议,罢赛。他这一番话说得单明明激动万分,好像马上就要看到月亮和主持人当众对峙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所有的课余时间,每分每秒,只要有可能,都被杜小亚充分利用上了,用来训练月亮的快速反应和抢答能力。他们四个人:杜小亚、单明明、周学好、月亮,一下课就分头赶往学校围墙最僻静的一个角落,杜小亚他们三个人是考官,成扇面形严肃地站着,剩下一个月亮孤零零、惨兮兮地面对他们垂手而立。这之后,月亮手里拿着写满了题目和答案的纸,杜小亚便开始连珠炮般地向她发问。
“我们脚底下地球另一端是什么国家?”
“南美洲的国家。”
“千钧一发的钧是多少斤?”
“三十斤。”
“法国的国歌是什么?”
“《马赛曲》”
“李白是唐朝哪个时段的诗人?初唐,盛唐,中唐,还是晚唐?”
想了一想。“盛唐。”
“联合国的总部在哪儿?”
“纽约。”
“有哪几个常任理事国?”
月亮愣住了,赶快低头看手里的纸。“中国、法国、英国、俄罗斯、美国。一共五个。”
“伟大的作曲家贝多芬是哪个国家的人?”
“德国。”月亮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学过钢琴,贝多芬是她耳熟能详的人。
“他一生写过多少部交响曲?”
月亮迟疑着:“九部吧?”
杜小亚不依不饶:“哪九部?”
月亮慌慌张张在纸上找。“没有啊?你们没写啊。”
杜小亚板着面孔:“我是顺便问一下。也许那天就会问到呢?”
月亮可怜巴巴地:“不可能的。这也太难了。我们不过是小学生。”
杜小亚毫不留情:“可是贝多芬十三岁就已经当上宫廷钢琴师了。”
月亮叫起来:“所以他是天才啊!世界上有几个贝多芬呢?”
杜小亚想了想,笑起来,觉得月亮说得很对,人和人是不可以乱比的。他删除了这个即兴发挥的题目,接着发问。
“说出三个表示坚定的成语。”
“始终如一;百折不挠;至死不渝。”
“卧薪尝胆的故事出自哪本书?”
“《史记》。”
“‘夜郎自大’里的‘夜郎’是指谁?”
“不是人,是汉朝时候的一个小国家。”
“……”杜小亚的最后这个问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上课铃响了,他们掉头往教室狂奔。总是单明明第一个奔进教室,接着是周学好,接着是月亮,最后一个才是杜小亚。杜小亚按紧头上的棒球帽,奔过这一段路程之后,已经是面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老师会惊讶地问他:“杜小亚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忙成这样?”单明明就抢着替他作答:“老师他拉肚子。”老师嘟囔道:“拉肚子也要不了十分钟。”单明明理直气壮说:“厕所要排队呀!”教室里哄地一声大笑。老师也跟着忍俊不禁。杜小亚不笑,他脸红着,很难为情。凡是说到跟排泄有关的这一类词,他总是这样面红耳赤。
后来杜小亚他们帮助月亮排练的事还是被太阳知道了。太阳逼着月亮把所有的题目给她也看一遍。月亮很为难:不给,太阳会向妈妈告状;给吧,好像对不起几位热心的朋友。月亮就问杜小亚怎么办?单明明马上回答说不给,因为太阳欺侮月亮太多,凭什么让他们浪费时间去帮太阳?杜小亚说,不好,还是应该给太阳看,毕竟太阳和月亮是一个竞赛整体,月亮不可能单枪匹马赢得一场比赛。
太阳拿到题目,马上跑到街头复印店里,自己复印了一套。两天之内她将所有的题目倒背如流。可是背完之后她很不屑地对月亮说:“杜小亚他们准备的什么题目啊,太小儿科了,我根本用不着准备,全都知道。”
月亮心里很气,又不敢告诉单明明和杜小亚,好几天都不肯跟太阳说话。
有一天,杜小亚郑重其事问月亮:“比赛那天你准备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
月亮回答说:“应该是穿校服吧?我还梳现在这样的辫子。”
杜小亚内行地摇头:“不好,校服太没有个性。上电视的人都要做形象设计的,我让我妈妈给你设计一下吧。”
杜小亚把月亮带回家,请郑维娜替她选服装和发型。郑维娜把月亮的头发打散,前看后看,左看右看,然后动手剪成齐肩,不要刘海,额前沿发际别上一排五颜六色的小发夹。把她的外衣脱了,只穿里面的红色毛衣,翻出带花边的白色衣领。又奔到农贸市场服装摊档买回一条很廉价的蓝色牛仔工装裤,帮月亮换上,故意把宽宽的背带穿在毛衣外面。还嘱咐月亮说,回家一定配齐一双白色旅游鞋。
原本一个相貌平庸、神情羞怯的小姑娘,经郑维娜三摆两弄,竟变得活泼可爱,童趣盎然。不能不承认,优秀的化妆师是能够点石成金的。
大概因为月亮的新模样太惹人注目了吧,月亮那天回家之后,连她妈妈都觉得惊喜万分,后悔怎么早没有发现小女儿的可爱之处。妈妈一喜欢,太阳就不乐意了,她躲到房间里,也把自己的头发打散,用彩色发夹别出月亮的发型。可是月亮梳那样的发型很合适,显得娇憨而俏皮。太阳弄出来就不妥,因为她的眼睛太大太有神,别上太多的彩色发夹,感觉上就有点傻乎乎凶巴巴的劲儿,气得太阳一把捋掉发夹,统统扔到窗外去了。
太阳为这事琢磨了一夜,怎么都不能容忍月亮在外型上占了她的上风。第二天她跑到理发店,自作主张地剪了个童花头,回家又自己配上一套白色毛衣加红白格子的超短裙。她把自己的新形象展示妈妈看,并且说:“我和月亮既然是双胞胎,上电视的时候当然要一模一样的打扮。妈妈你说是不是?”
妈妈虽然喜欢月亮的发型,可是太阳的头发已经剪短了,短头发不可能再变长,结果只能是月亮就着太阳,同样剪了短短的童花头。红毛衣和牛仔工装裤当然也换成了白毛衣加红白格超短裙。
月亮再见到郑维娜的时候,眼睛都不敢朝她看,好像辜负了她、很对不起她的样子。郑维娜倒是没作太多计较,上上下下打量月亮的新装扮,淡淡一笑说:“你妈妈的主意?”又说:“眼光就这个样。”到底什么样呢?好还是不好?她又不说了。
节目正式录制的那天很有意思,参赛的小选手只有男女两对,可是紧随而来的亲友助威团倒呼啦啦涌进一大堆,七大姑八大姨,男的个个西装笔挺,女的人人浓妆重彩,都一门心思地要沾孩子的光,在电视节目里好歹露个脸。电视台的门卫看着这一群香喷喷花颤颤的人,不知道是录双胞胎智力竞赛节目,还以为是搞《非常男女》之类的电视速配,嘴里嘀咕说:“来的怎么都是大龄青年啊?这回是专门解决困难户问题?”
月亮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剪着童花头,穿着白色毛衣和红白格的短裙,多少有那么点土气。进场之前,她不跟妈妈和姐姐在一起,反而跑到几个来撑腰的朋友身边,一只手拉住杜小亚,一只手拉住单明明。她一言不发,手心里积着一层汗水,眼睛里是深深的悲哀和绝望。
杜小亚安慰她:“月亮你千万别紧张,紧张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准备得那么充分,应该是胸有成竹啊。”
单明明把手伸进衣服胸口,变戏法样地扯出一块白色塑料板,说:“我们三个人坐在最边上,到时候,如果你答不出的问题我们会,我就用黑墨水笔写到这块板上,举着,你只要往边上一看,就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