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嘴角有笑意,笑意苍白。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将她抱下了围栏,紧紧地抱着她,就像一个身材结实体型高大的父亲抱着他年幼的小女儿一样,一直走下楼去。
下楼时,她柔弱的双臂紧紧环抱着我的脖子,我觉得她的身体特别轻盈、特别柔软,没有任何的重量。我借着楼道里氤氲的灯光,一步一步地走。她在我怀里兀自说有一天她突然就死了,死的时候她的灵魂就飘了起来。而她竟然可以看见自己死去的样子,还有哥抱着她哭的样子。
再后来,她一直说了许多莫名的让人绝望的话。我也记不清具体的内容了,只是她每说一句时就会把我抱紧一些,好像生怕我跑掉了,但在发现把我弄疼了后,又会把我放松一些。
回到了屋子里,吃过东西后,小小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而我就陪她坐在床边看电视。小小每天都要看凤凰卫视,她最喜欢模仿里面节目主持人吴小莉的表情和说话风格,不过有时候也会一本正经地给我来一段陈鲁豫的台词。她也和陈鲁豫一样,有芭比娃娃般娇俏的身体,只不过脑袋也比较小巧,和身体更显得协调罢了。
大概是十点钟的样子,小小抱着一只布娃娃挨着我睡着了。她睡着时脸上也会带着表情,有感伤的,也有微笑的,好像会说话一样。但布娃娃却永远只有一个微笑的表情。
将她抱上了床,盖好被子后,我略微收拾了一下有些狼藉的餐盘,然后退出了房间。
我打开王月的房门,一头扎进了王月的被窝里。
王月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子,她的房间里几乎一尘不染,房间装扮得和小小的房间差不多,都特别淑女化。闻着王月被子上散发出的甜淡的香味,我心绪不宁,好一阵子都没入睡,就一直在想:王月平日里得用多少香水啊?
后来我还真有些好奇,于是打开灯,打量了一下王月的屋子。桌子上还真是放了许多的化妆品,睫毛膏大多都是韩国牌子的,眼霜、香水都是法国的。粗略统计了一下,这一桌子化妆品,少说也值三四万吧。妈呀,真是个贵族啊。
在大连呆了近两个月,我已经有些习惯那里潮湿的空气了,所以才回北京的时候总是忘了喝水。昨天一天也就喝了一小杯水,夜里就渴得不行,朦朦胧胧地爬起来找水喝。喝完了水,又重新爬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看时间,半夜两点过五分,于是便坐起来到书桌上找了本安妮宝贝的书看。没想到王月也爱看灰暗阴郁的文字。
大概看了半个小时吧,我爬起来去卫生间。刚打开卫生间的门,却看见一个女孩子正站在浴室里,她身体雪白,不着一丝。
浴室和卫生间是连在一块的,当时浴室的门没有关,我看见那个裸体女孩子后吓得木立了片刻,然后惊慌失措地退了出来。但奇怪的是,当时那个不着一丝的女孩子却一声不响地望着我,眸子里不卑不亢,显得十分淡定。
退出卫生间后,我突然觉得怪怪的,怎么好像被偷窥的人是我似的啊?
脑中稍一清醒,我立刻想起了浴室里那个裸体女孩的样子。是的,她是小小。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有一种灵魂被刺痛的抑郁,然后慢慢退让到一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似乎想了很多问题,但却一个问题也回忆不起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卫生间的门开了。客厅的壁灯是亮的,我看见小小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走了出来。她一声不吭,静静地走到我面前,我能够听见她发梢上水珠滴下来时发出的轻微的声响,她小声地叫我:“哥!”
我没有应答她,想着刚才的情景,窘迫得头也不敢抬。
我听得见她轻微的呼吸声,接着是啜泣声,声音柔弱而压抑,她似乎整个肩膀都在轻微地颤动。
我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她,然后站起身来,慌乱地上前一步抱住她,轻轻地抚摸她的肩膀,希望她能够安静下来。但她只是不停地小声哭着,然后小声地说着一些不知所云的词句,后来她慢慢地说:“哥,我发现我好脏,我真的好脏!”
她说这句话时,我的心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事情——王月说她总爱半夜起来不停地洗澡,她是觉得自己很脏吗?我心里特难过,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问她那晚那三个民工是如何伤害了她。我所能做得就只是不停地抚摸她的肩膀,直至后来吻了她的额头。
“小小,在哥的眼里,你是世界上最干净也最清澈的女孩子。”我说。
但你又是那么脆弱。这句话,我放在心里,却没有说出来。
小小,我的樱花女孩,你能够感受到我对你的爱吗?
不过小小丝毫未曾听见我的安慰,只是喃喃低语,说了很多话,但很多都是吐字不清。后来她突然一个字一个字特凄凉而带惧意地说道:“哥,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们将我抱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屋里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又好像有很多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耳边有一种冰冷的声响,像是垂死的人在说话,又像是魔鬼的嘲笑。我很害怕,于是我想逃走,但却怎么也逃不出去……他们将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撕掉,然后一个一个朝我走了过来……他们,一整个晚上都不停地朝我走过来,我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他们……”说着,她语无伦次,又哭了起来。她还说:“每当晚上做到这个噩梦,我总会醒来,独自一人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黑夜,然后就感到无可救药的怅惘,兀自掉下泪来,边掉泪边盼望有人能够紧紧搂抱我。而那个时候没有人在我身边,我就只能孤零零地在床上哭个不停……”
说到这些,她就偏头看我,将头靠在我的怀里,小声地哭,哭得很厉害。
我也忍不住哭了,我想我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小小想告诉我一些事时,她总是说那些事是在梦中发生的,但有时候我却相信那些事都是真实的存在。
每当小小说这些梦魇时,我都会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梦魇,或许并非我想象得那么糟糕。是梦,总会醒过来的。所以我一直保持着缄默,不会多问,也不会多说。
曾在南京城樱花中迎面而来,带给过我梦的女孩,如今却陷入了可怕的梦境中。坚强些,快些醒来吧,小小,我的爱!
后来小小在我怀中哭着睡着了,睡得特安静,像哭累了的孩子。我将她抱进王月的屋子里,想将她放在床上,但她睡梦中仍将我抓得紧紧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我,她似乎想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于是我抱着她蜷在床上的角落里静静地坐了一个晚上。
这一个晚上,她的小手不时要紧紧地抓我几下,好像生怕我消失了似的,弄得我胳膊青一块紫一块的。
天亮后,趁小小还没醒过来,我将她平放在床上,然后出去买了些早点回来。小小仍然还在熟睡,我不想叫醒她,于是坐到客厅里。后来又躲到卫生间里给王月打了电话。
王月已经醒了,她说他们昨天演出得很成功,很受欢迎,说今天明天还要到一个山村里去演出。我不想打搅她的兴致,所以装作特别高兴的样子,没有告诉她昨晚小小一些古怪的举止。后来直到王月问起小小昨晚的情况后,我这才避重就轻、遮遮掩掩地给她讲了些。王月说小小经常是这个样子的。我有些担心,我说:“王月,我想带小小去看心理医生。”
王月愣了一下,她说她早已带小小去看过心理医生了。而医生说需要心理疗法,让我们尽量不要去刺激小小,让小小能够忘记过去最好了。
后来我有些忍不住了,我悲观地说:“王月,昨晚小小告诉了我她那晚的一些事情。我猜小小她……她真的是被那几个畜生给糟蹋了……”
我话一出口,王月在电话那边突然就破口骂了起来,特别激动,她说:“白亮你到这个时候了还提这些干什么?或许他们只是用一些别的方式给小小带来了伤害,并没有强奸小小。”她说小小也没告诉过她那晚真实的情况,还说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宰了那帮畜生。说到激动处,她又劈头盖脸地把我臭骂了一通,边骂边哭,好像受伤的是她而不是小小似的,然后把电话挂了。
自从小小出事后,我心里就一直特别难受,我想如果那晚我把她们两个送过了那片恐怖之地,也许小小就不会出现那件事了。王月有时候也挺内疚的,她说要是当时不独自跑掉,也许小小就不会出事。但我自责地说,她没有错,要怪就应该怪我。后来王月就说,白亮,其实你我都没有错,不对吗?为什么我们总是责怪我们自己,而不去谴责那三个作恶的畜生呢?她这样安慰我时,我听见她都哭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想起这些,我都绝望透了,好似生命到了世界的尽头。
王月挂掉电话后,没过多久,她又笑嘻嘻地打电话过来了,她说:“白亮,你不要生气啊。我刚才是脾气坏了点,一切都是我的不对。要不你今天带小小一起过来找我玩啊?乡下的人可善良了,比城里人单纯多了。”
我一想,反正这段时间也没事,不如带小小出去散散心也好。
等小小醒后,我说我们去找王月玩吧。小小高兴地说好啊。然后她就穿着一双拖鞋满屋子里跑,刷牙、洗脸、吃早点,然后又跑到屋子里去收拾东西。
出发的时候,小小把她的长笛也带上了。她喜欢吉他、长笛,钢琴也弹得特别好。以前王月经常说她,小小你当初不和我一起考表演系真是浪费了你一身的好才艺啊。小小却说她只把那些所谓的才艺当作是一种爱好罢了,她真正的理想是做一个优秀的电视节目主持人。
我记得,张了了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50)
和小小坐公交车到了河北省廊坊市,又转了几道车到了王月他们演出队伍所下榻的小县城。
到县城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找到王月他们所在的宾馆后,我和小小也各自订了一间房。
王月和其他演出的同学、老师大概是九点钟的样子才回到宾馆的。我和小小与王月见了面,然后窝到一个房间里谈天说笑,还打开窗户看外面天空的星星。
星星像是谁的眼睛,还眨呀眨的。
这个小县城没有北京的华光锦色,最繁华深处也看不出几分大气,到九点多钟时就已经变得很安静,马路上也看不到多少行人和车辆了。夜晚的天空蓝蓝的,特纯净,仿如没有受过尘世污染的孩童的眼睛。
王月给我们讲了许多她这次下乡演出的事情,讲到他们演出完后农民伯伯发出的经久不息的掌声,讲到农民伯伯将花生和瓜子塞入他们的口袋里,讲到农民伯伯干枯的嘴唇里迸出的欢呼声。她说农民伯伯们也渴望真正的艺术,她说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她还说那些最真实的东西也许就是最美好的。后来她兴奋得忍不住上前捧住小小的脸说:“小小,我真想和你一起分享我收获的掌声和欢乐!”
我看见小小笑了,她笑得非常纯净。而我就一直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不过看到她们开心的笑容,我比谁都快乐。
第二天王月还要去一个贫困的小村子里去演出。王月将我和小小的情况与带队的老师说了,那个老师非常和善,同意我和小小坐他们的巴士一起前往。
早上八点多钟的时候,车停在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里。我们看见许多男人、女人和孩子从各自家中奔了出来,一直追着我们的车奔跑,我们心情就特别激动。不过看惯了北京宏伟堂皇的钢铁建筑,再看看这个山村里支离破碎得裂了缝的房子,我们又有些感慨万千。
在山村里的一块空地上搭好舞台,四面已经围满了前来观看演出的村民。王月平时都喜欢唱具有欧美风格的清新小曲,不过到了这里,她唱的却是歌功颂德之类的老歌。我总觉得这类歌曲早已留在了我们的童年里了,随着时间的逝去,就只属于我们那个有着某些特质的童年了,不适合现在的我们了,所以王月唱这首歌曲时,我就忍不住发笑。
等王月唱完后,有村民抗议,说要她唱几首新颖的歌曲,要他们没听过的,流行歌曲也可以。
王月昨晚告诉过我,说现在老百姓的品味早就有所改变,他们厌倦了那些被唱过一遍又一遍的脱离艺术特质的歌曲,他们需要真正的艺术。后来王月便灵机一动,将小小拉了上去,她们二人弹着吉他,合唱了那首明亮而伤感的校园歌谣《冬天的树》:
你像一阵春风拂过了我的生命,
却只留下一段回忆给我,
让我无法寻觅你的影踪。
你像一朵浮云掠过了我的年轻,
却只留下一段伤心给我,
让我无法寻觅你的影踪。
我在这里等你,等成了一棵冬天的树,
把对你的思念开成了花朵,静静守候着你经过,
我是一棵冬天的树,我在想你,
我是一棵冬天的树,我在等你,
我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有结局,
我只能够把这一切放在心里,
……
啊 啊 啊
……
时光匆匆过,却带不走我的思念,
我明白自己并不洒脱,只能眼看着花凋落,
我是一棵冬天的树,我在想你,
我是一棵冬天的树,我在等你,
我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有结局,
我只能够把这一切放在心里,
我是一棵冬天的树,我在想你,
我是一棵冬天的树,我在等你,
我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有结局,
我只能够把这一切放在心里,
我是一棵冬天的树,我在想你,
我是一棵冬天的树,我在等你,
……
啊 啊 啊
……
王月和小小唱这首歌时,四下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生怕打破这首歌营造出的氛围。我似乎看见细微的清风有了行状,远远地吹了过来,一直就从山那边,从白云那边。
一曲尚未结束,但我已经看见小小泪流满面了,而台下的村民们好多都眼睛湿湿的。这次演出的领队老师,也一声不吭,直到王月和小小唱完走下台来。后来我听见领队的老师不停地和小小说话,问她的一些情况,比如问她是哪个学院哪个专业的,又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学歌的,后来领队的老师说小小没报考他们表演系真是可惜了。
演出中场休息的时候,突然村长过来通知,说是县里的领导要过来慰问贫困户,要我们过去夹道欢迎。
当我听到那个村长用“夹道欢迎”这个词时,我就忍不住想找块板砖呼他了,但带队的老师说身在京城之外让我们最好少惹事,这种落后的地方法制远不如北京健全,我们多多配合就是了。于是演出队伍留下几个学生照看舞台乐器,其余的便和村民们跟着村长一起往西面走去。
后来我们来到一个屋子破败的村民家中,站在屋外分两路排开。
村长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条红绸带,告诉我们说:“等会儿县里的领导来了,大家就挥舞红绸带,一致喊口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村长的话一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轰然笑了起来。但村长的一张脸,却严肃得跟国家首相似的。
没过多久,一辆白色客车从远处驶了过来。我们连忙胡乱挥舞手中的红绸带,正要高呼“热烈欢迎”,哪想村长却挥手示意我们安静,说领导还没到。等客车停了,从里面走下来一队小学生,大概是五六年级的样子。
那队小学生统一穿着礼乐服,他们手里拿着鼓号之类的乐器,然后走到我们面前列队站好,估计他们是一所小学的礼乐队。我们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大概过了两分钟的样子,三辆帕萨特从远方开了过来。车停下后,走出一路人来,个个都是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挺着个罗汉肚子,满脸油光,听旁边的人说他就是县长。
只听村长一声命下,那小学生乐队鼓号齐鸣,而我们则一齐挥舞着红绸带,激动地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王月喊了一句,就禁不住嗤嗤地发笑。我也听见其他村民嘀咕着直骂。
那位县长向我们挥手示意,然后走进了贫困户的屋子里,接着我们看见一直跟在县长屁股后面的两位县电视台的人扛着摄像机也跟了进去,一路拍摄。
我们和村民们忍不住都挤到门口往屋子里面看。
只见县长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贫困户老太太,然后一副官腔的样子说了几句慰问之类的特热乎的话。
那老太太高兴地接过钱正要往兜里揣,只听一旁摄像人员大呼道:“停,停!”说完便上前低声对那个老太太嘀咕了几句。
于是那个老太太又只好将两百块钱从兜里掏出来还给了县长。
摄像人员又说:“开始!”
于是县长又将那两百块钱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老太太。老太太于是接过钱,扑通一声就跪地上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感谢领导,感谢政府……”说完,惶恐地把钱揣进了口袋,见钱没被要回去,这才捏了捏口袋,踏实了不少。
那县长装模作样满脸和善地一把扶起了老太太,接着摄像人员喊道:“CUT!”
于是县长放开老太太,拍了拍被老太太弄脏的西服,然后就转身出门坐车走了。
看到这一幕,王月和这次下乡演出的许多老师都禁不住笑了,笑得特凄凉,特无奈,但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51)
晚上回到宾馆,县电视台已经开始大篇幅地播放今日白天里县长慰问贫困户的新闻。新闻画面里,县长大人将两百块钱塞进老太太的手中,老太太一脸幸福温暖地跪倒在地上……
看到这个画面,我心里发酸,特别想吐。
接下来几天,王月还要到几个山村里去演出。我和小小跟着王月到处晃荡,领略了村民们的纯真与朴质,也领略了许多啼笑皆非的怪事。夜晚来临,我和小小、王月结伴行走在县城的灯红酒绿深处。每当看到许多还未成年的漂亮女孩子花枝招展地走进了洗头房,向油头粉面冠冕堂皇的男人们强颜欢笑的时候,我就特别感慨,感慨都市浮华的背后,却有许多人的心在滴血。
王月说她玩《劲舞团》网游时认识过一个女孩儿,才十七岁,但听说她十五岁时就已经成为了性工作者时,她就特别想哭。当十五岁时,也许我们都还是好孩子,都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老师讲课,都在白色的阳光下、红色的操场上奔跑着,但那些为了生计而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的人们,却不知道坐在哪里,奔跑在哪里。
王月说到这些时,她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和小小一起安慰王月。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小小也跟着哭了起来,估计小小也是想起不堪往事了。于是我又开始安慰她们俩……
这一个晚上,我就甭想睡了吧。身上全是她们俩的鼻涕眼泪。后来她们俩看见我的衣服被她们的鼻涕眼泪弄得湿湿的,就躲在一边嗤嗤地发笑,说我特别傻。
(52)
我和小小随王月她们的演出队伍回到学校后,还没在宿舍里坐稳,张了了就在电话里和我闹腾。
这段时间,张了了在忙着找工作,所以和我联系的少。而我又光顾着小小,所以和她也没怎么通过电话,只是在和小小去找王月玩时给她发过一条短信,告诉她我要陪小小出去一段时间。张了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以前我和她相处时,无论我和哪个女孩子单独出去,她从来都不会怀疑我。她非常自信,她说如果我背叛她,那就证明我不爱她了。既然不爱她了,背叛又何妨?所以我和小小出去找王月时,她就说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她不吃我的醋,有时候反倒是让我感到很郁闷。
张了了在电话里很急的样子,她说:“白亮,你来找我吧,要快一点。”
于是我慌慌忙忙地去找她,因为她又说如果我不马上去找她,她就死给我看,或者让我死给她看。这一招也真够狠的。
在张了了的宿舍楼下见到了她,一身外出旅行的哥伦比亚着装,背后还背了一个大旅行包。
我问她要去哪里。
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哭,哭累了就不停地抓我的胸口。我倒是慌了,心想:这娘们手劲还挺大的。于是我发誓,说和小小王月他们外出,纯属友情。张了了说她知道,只是她特别想哭。
后来我帮她背着包,陪她在校园里散步,自己整得跟个骆驼似的,挺傻的。
那个时候,天很高,很黑。我们在校园里散步,校园很小,但路却很远,因为我们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她说她想离开北京这座城市,即便没有离开的理由。她还问我,愿不愿意陪她一起离开。
我犹豫了,于是她便拿过她的背包,独自在黑色里背离我走远。
在地铁口我追上了她。她见到我,又开始哭,显得很兴奋,于是又抓我的胸口。
我们踏上了地铁,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于是我什么也不想,只是跟着她跑。后来边跑边想,估计等跑到北京西站了,地铁坐累了、公交车挤累了,她就累了,就会哭闹着要回来了。但我们坐完地铁、挤完公交车,马不停蹄地往前跑,后来买了火车票就一直跑到云南去啦。
坐了两天火车,有点累,我想在县城的旅馆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张了了说:“白亮,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再往其它的地方走。要不然,我爸妈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
当时我似乎清醒了一点,问她:“原来我们出来,你爸妈都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叫我出来陪你旅游呢。这下我可罪过大了,成了人口贩子了。”
她说:“白亮你少贫嘴了,如果你不愿意,自己回去好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跑到南方来?为什么不让她爸妈知道?
张了了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明亮的眸子深深地看我。她注视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像个小孩子撒娇,有预谋地扑进我的怀里。她说:“白亮,你不要问了。现在,我们能够在一起,这就足够了!”然后她就哭了起来。
这个女人哭起来风格和小小完全不一样,小小哭得时候很安静,偶然会很小心地抓痛我的胸口,而她哭得时候双手总是会不停地在我的身上乱捏乱掐,不过瘾的时候还会加把劲。
我安慰她说:“了了,我也特想和你在一起。我不问了,你说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张了了突然破涕为笑,一把推开我,拉起我的手就往前跑。于是,我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终于得到了解放。
我们在县城里找了长途汽车站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然后又转车往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跑。这两天来,我们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奔跑,从一个地方向另一个地方,向着白云飘走的方向。
不过才跑了两天,我的背包越来越沉重,因为张了了每跑到一个小城或小镇上,她总是喜欢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艺儿,而云南的少数民族又多,做的稀奇古怪的手工艺品也特别多,特别好看。她买得东东自然是我帮她背着了,而这些东东又尽是铜啊、铁啊、银啊什么的,都是按斤两计算的。比如她买的一个铜线耳环,有脸盆大,足足有半斤多,但我却从来没见她戴过……
原本的私奔,现在一下又变成了旅游。不过这样也好,有利于她思想进步,等她玩累了就想着要回去了。
后来我们俩在一个小城的街摊边吃午饭时,张了了的手机被小偷给扒走了。我正郁闷,哪想到张了了却开心非常,如释重负。她说丢了好,这样就不怕她爸妈给她打电话了。我知道,这几天来,只要是她爸妈给她打来电话,她总是要看着手机发呆很长时间,然后按了挂断键。
不过我说你手机丢了,万一我们俩不小心走散,那怎么联系啊?
张了了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去银行里取了钱,到小城的手机店里又买了一个手机。但没过多久,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张了了的钱包也不小心丢了,这就意味着她丢失了两千元的现金、五张银行卡、一张身份证、还有若干张VIP贵宾卡等等。
得,这下张了了变得一无所有,所有的开销只得从我身上出了。问题是我的银行卡和钱包里的现金加起来也不过才一千五百块。现在张了了每每看到地摊上摆卖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装饰品时,徘徊许久,不得不开始为我的钱包考虑了。
当我们从一个地方又走向另一个地方时,我随时随刻都将口袋捂得紧紧的,因为我害怕还有更糟糕的事情降临到我们身上。但在一个人多的闹市里,不幸还是发生了,我口袋里的钱包终于也被偷了。于是,我和张了了一样,变得一无所有。
口袋里就只剩了二十多块的零钱,当天晚上我们只能找一家破败的小旅店住。那个小旅店称之为旅店,是因为它收费招揽游客,但也算不得上是一家旅店,因为它没有旅店的标准设施。我们住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小床,好在房间里还有一处可供洗浴的地方,勉强称之谓浴室吧。
张了了进浴室后,拉开帘子挡住我的视线,但那帘子间隙太大,我竟然能将她的雪白的身体一览无遗。
第一次看到张了了全裸的身体,我也说不出当时的感觉,或许是每个发育正常的男人应有的正常生理反应吧。张了了洗完澡,裹了件毯子走出浴室。看见我涨红了脸瞪大眼睛望着她,她不禁吓了一跳,但好在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又拿出一件外衣穿上。
我知趣地去向老板娘多要了一套被子,准备睡地板。张了了有些难为情,说:“白亮,你到床上来睡吧。”
“好。”说着我就直接爬上了床。
张了了倒是后悔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睡觉时要安静一点,不要乱伸你的爪子。”
于是我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刚才我差点就去摸她了。
我想我还算是个正常的男人吧,于是酝酿了一下,准备和她讲一些情话,调节一下气氛。
张了了看我一眼,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生理反应,于是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说:“讲一些有趣的事情吧,这样可以分散注意力,不会那么难受。”
于是我克制自己,闭上眼睛开始讲一些美丽的童话,但讲些清澈美好的童话时,我脑中总是忍不住拂过和小小在南京花瓣掉落的樱花林里初遇的画面,以及小小一字一句对我说话、唱歌和微微启齿的笑容。
(53)
天亮了,我们没有钱买早餐,于是一合计,想到我们空有一身才艺,怎么也得好好发挥一下。于是我和张了了走到这座小城的最繁华深处,等路上行人渐多的时候,我们在地上铺了一块手帕。
张了了问:“这算不算是卖艺啊?”
我说:“算啊。”
她又问:“那我们算不算是乞丐啊?”
我说:“算吧,跟日本艺妓一个性质。”
张了了默不作声,矜持了半晌说:“那我们要不要卖身啊?”
我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张了了扮了位生病的小妹妹躺在我怀中,我弄了些泥巴把我们俩涂成大花脸,再加上我们的配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但那些路人都爱睬不睬的,好不容易来了个遛狗的,我们本以为这下有戏了,哪想那只狗奔过来就冲我们翘腿撒尿,好在张了了一声划破天空的尖叫,吓得那狗汪汪直叫唤,跑远了。
我们一琢磨,觉得这个法子太老套,怎么也行不通。一筹莫展时,她说了句“看来只有卖身了”,于是撕破了裤子露出一大截白花花的腿来,极尽才貌与温柔走台搞时装表演,没过多久就不停的有路人停下来看我们。有三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张了了雪白的腿,又看了看她的胸口,然后小声嘀咕了几句,走的时候笑眯眯地向我们投出几个硬币。
张了了问那几个男人说了些什么,她刚才太投入,没听清楚。
我说:“他们说你的腿很漂亮。”
她的腿的的确确是又长又白又漂亮。
于是张了了乐得不行,低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又问还说了些什么。
“只是胸小了点!”我补充道。
张了了并没有生气,只是和我妈一样,很平静地伸手一捞,就把我的耳朵捞到了手里,进行光荣改造。她说,这就是我乱说话的待遇。
折腾了一上午,地上一毛、五毛、一块的硬币扔得满处都是,一一收拾,竟然有二十多块。我和张了了捧着哗哗作响的硬币,对视了几秒钟,然后飞快地跑进了路边的一家面馆。
狼吞虎咽地消灭了几碗米线,我和张了了开始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张了了说既然打定主意要私奔,最好不停地往前走,从一个陌生的人群中走到另一个陌生的人群中去,要不然她爸妈报了警,我们俩在大街上很快就会被人认出来的。我没有反驳她的观点,但现在我们身上都没什么钱,要走也没有多少钱买长途车票啊。
张了了沉思了片刻,问我到哪个地方去不容易被她爸妈找到。我拿不定主意,随口就说去喜马拉雅山啊、火星啊、土星啊什么的地方,那她爸妈保准找不到。她腰肢一扭,特严肃地说:“正经点。”于是我就说不如去乡下吧,去乡下找一个山洞躲起来装人猿泰山和白毛女,那保准没人认出我们来。
我本来是只随便说笑逗她开心的,但没想到她一听,眼睛一亮,眉飞色舞的就来了精神,她说好啊好啊,那现在就走吧。
说着,她就拉我往前走。
离开学校出走的这几天,她特别倔,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我不时地问她为什么突然要离家出走,而且非要拉上我趟浑水,看我多么有前途的一美好青年啊,我们就这样逃离伟大的首都玩私奔,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选择。
有一次,路上我把她问急了,她生气了,于是我就说了很多违心的话哄她,她当时破涕为笑,突然扑进我怀里,特别温柔,像被阳光照耀过的暖暖的溪水似的,心情特灿烂。她说:“白亮,你越来越温柔了,对我越来越好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呀?”说着她抱着我的腰不停地晃我。
一路上,迎着夕阳,我们看见红色光线把天空划伤。我突然觉得我们都很孤独,所到之处风景也非常的孤独。后来我们小步地奔跑,把孤独留在身后的远方。
走出小城的市区时,已经看到绿得铺天盖地的农田了。张了了突然停下来向一个路人打听哪里有大山。
那个路人好奇地打量我们几眼,随即向西边指了指,说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三十公里外就有一座大山。
张了了一听,特别兴奋,拉过我说:“白亮,快呀,快点走呀,那边有大山啊。”
她一边走一边冲我眨着眼睛,一脸幸福地对我说:“到了山里,我们俩就躲起来,在山顶上盖个木房子,每天我在山上做饭,你就下山去挑水。然后再养些猪啊、鸡啊、鸭啊、老鹰啊什么的。嗯,光这些还不够,我们再在山坡上种些水稻,每天我去给它们浇水,等秋天来了,我们就可以拿着镰刀去收割稻子……”
她说到这些时,两眼大放光彩,但我双腿发软,差点晕死过去。估计只有她这种从来没去过乡下的女孩子才会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奇幻想法吧,不过倒是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