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半个苹果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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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父亲的手机

我从梦中醒来后,伸手打开放在床头的手机,时间是5点35分。

我梦见父亲和母亲因为买东西和摊主起了矛盾,父亲的身体很不好,母亲唧唧不休的给人述说。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来了又走了,亲戚里最能走到人面前的姐夫也来了,他还穿着他检察院的制服。我说,咱回我的家吧,在咱的家说话方便。姐夫和父亲起身走了,我拿了父亲落在别人案几上的软猴王烟和打火机,看着案几上别人喝剩下的空啤酒瓶,紧走几步撵上父亲。我搀了父亲上楼,问疲惫不堪的父亲,你哪儿不舒服?告诉我。父亲说,没事,就是心慌得很。

离开父母在外做生意转眼已经十五年了。大女儿已经上高二,二女儿上初三。像这样整晚做梦和父母在一起的情况很少。想着梦中病恹恹的父亲,我的心里很不安。恨不得马上就回到他老人家面前看他究竟怎么了。事实上父母根本就不是梦中那样和我一起住在县城,七十高龄的父母一直住在距县城三十多里的乡下老家。父亲今年七十六岁了,母亲七十三岁,也就是前年,我母亲在我们和父亲连续三年的劝说下才不再耕种她那四分多一点的责任田。

父母生养了我们三个儿子,我老小,大哥先他们而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唯一的妹妹,是父母四十多岁添的老生女。教书的父亲三个儿子都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农民的户口,就是这个老生女却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她是靠自己的能力考上学,成了教师,并且比父亲还高出一节——父亲教小学生,她教中学生。我们小时候,父母总盼着我们都有出息,将来走出农门,光景过得被村子里人都好,他们也就放心了。现在,当我们都像硬了翅膀的鸟儿扑愣愣飞走,去过自己的生活,去为了出人头地,去为了过被别人好的生活而疲于奔波……当我们为了孩子、为了房子、为了车子而奋斗的时候我们没有想到父母。不经意间,孩子站在面前已经和我们一样高了,甚至超过了我们,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四十不惑的年龄。这时候才想起在老家的父母,才仔细看着父母,才发现父母真的老了,丝丝银发稀疏而凌乱,颧骨很高,眼窝深陷。最明显的是父母走路的腿脚都不灵便了。

看着因严重风湿而腿脚肿胀的母亲一拐一拐的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我的眼窝一热,为了不让对面的父亲看到,我用手去揉了揉眼睛。父亲说,前几天你舅家盖房子打圈梁,你舅专门来说了,让你和你哥回来帮忙。其实帮忙的人够,就是要让人知道,他两个在县城做生意的外甥还惦记着老舅的,也给老舅争个脸。我走了三家把你们的电话都没有打通。我就很内疚。我说,我和妻子的手机号换了,我二哥的小灵通总是信号不好。

我们和父母的联系以前总是用社教家的固定电话。我有事了,就打社教家的电话,让他们去喊隔壁的父母。父母有事了也去社教家掏一元钱给我们打电话。父亲很得意地告诉我们,再要紧的事,他打电话都不超过两分钟。超过两分钟就要两块哩。

我和二哥、妹夫都说给家里装个电话吧。母亲首先反对,我们又没有多少要打电话的事,安那个电话打不打一月都要缴十三元的(月租10元,来电显示3元),有那十三元能灌(买)三、四斤油的(当时的油价也才三、四块钱)。父亲也说,我们现在身子骨还硬朗,没那个必要。有事了就去社教家打个电话,社教不在,亚朋家也有电话,就是多走几步路的事。这事就搁下了,一搁就是几年。

前几天回家,看到母亲的病腿,看到父亲蹒跚的脚步,我的心一沉——父母是确实老了。而我们还因为生意、因为正上学的孩子而不能伺奉在父母的身边。我坐在灶房,看母亲一把一把的把从地沟里搂回来的树叶给灶门里填。先是一股烟,再是一股火,再是母亲眼里的泪水。我说,妈,就不用烧柴了,用蜂窝煤吧。母亲说,今年的蜂窝煤四毛五哩;我说,那用电磁炉吧,我爸不是买了电磁炉嘛,农村电费又不贵。母亲说,你爸笨手笨脚的,那不安全。那东西就是过年了你们回来用一次。我和母亲拉了好多无关疼痒的话,我感觉到母亲很开心。母亲给我打了两个荷包蛋,又掰开很硬的锅盔给我泡到碗里,说是几天了,知道我爱吃,每次做好了,都要多放几天,看我是不是能回来。我吃着母亲给我做的荷包蛋,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滴落在碗里。我在心里说,这次回到县上一定给父亲买一部手机,最便宜最实用的那种,年前对门小刘不是给他父亲买了一部诺基亚,才280元的。我们一个月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个数。

我把这个意思给父母说了,他们都反对,理由是,不会用。我知道真实的原因还是舍不得花钱。

回到县城,我把我看到父母的情况给妻子说了,妻子也唏嘘不已,说我们这几年光顾了自己的生活,对老人关心是太少了。我说了给父亲买手机的事,妻子很支持,说,早该买了,我们略微少花一些,都有老人花的。晚上关了门,我和妻子去了西门诺基亚专卖店,同样的型号人家最低落到300元。我说有人买了我才来的,就是280元。卖手机的人说,去年是280元,今年物价涨了。我说涨的是吃的,是进口的。妻子拉了我说,再转一转,一会再来看啊。我们又走进芙蓉通迅,促销员极力推荐一款金立手机,说是名牌手机,699元还送一台电磁炉的。我心热了。妻子过来看看,说,字太小,键盘也太小,老人眼睛不好,用着不方便。走出芙蓉通讯,进了一家熟人开的手机维修店,一眼看到柜台里有一款我们要找的诺基亚手机。熟人说,那是一部二手机子,成分绝对好,没打开过的。我们说给老人买的,他说你拿吧,给你算180元。

第二天我办了张神州行卡,把电话给父亲送回去。我看到父母虽然嘴上埋怨,喜欢和满足却写在脸上。我给父亲说你只要记着红键和绿键就行了。红键按住就关机,再按住就开机;电话响了,你按一下绿键就能接听电话,你要打电话了,就按数字,按完了,按一下绿键就能和对方通话了。我还对父亲说,右上角那个键是扩音键,通话时摁一下,声音就大了,能听清楚。我用我的手机给父亲打电话,让父亲接;我让父亲拿他的手机给我打。父亲会打、会接了。父亲笑得合不拢嘴。我说,爸,你的手机就不要关机,晚上就放在炕头,有个头疼脑热的就给我们打电话啊。

父亲把买电话的钱给我,230元钱。我说不要,坚决不要。父亲说,你不要钱了,我也不要手机了。你大人小娃都住在城里,城里花销大,一根葱都要花钱买哩。母亲拿出100元的票面,硬要塞给我,说,这是你妹子过年时给我的,你拿上,把你妻子过年给我和你爸买衣服的钱也收了。我说,那是你儿媳从深圳打工回来给你的一点心,还要钱啊?母亲说,她就是啥都不买,只要有心就行了。你们娃大了,要花钱,这些钱拿上。我说,妈,你这钱我说死都不会要的。你就不要再操心我们了。你和我爸年龄大了,要多小心、注意自己的身体。你们身体好了就是我们的福份啊!

写完这篇文章,我的心情很沉重。父母总盼着儿女长大、有出息,儿女长大了,出息了,父母就老了。做儿女的又开始操心自己的儿女,关心父母倒少了。我要给父亲打个电话,我要听一听父亲的声音,听一听母亲的声音,从声音里听出父母的健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