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白云悠悠,流水潺潺,好一派诗情画意,只是深山小路着实崎岖难行。
平日里只有樵夫攀登的山路上出现了一名艳丽妩媚的妙龄女子,轻松地扛着一个比她身体大许多的麻袋,一面搔首弄姿一面飘然而行。
“唉,奴家好生命苦呀!”妙龄女子喟然长叹,却是那红狐狸的声音,“刚修炼成精便给人当上了丫鬟,委实苦命!谁让奴家是天地间唯一一只良善心慈的狐狸?实在不忍置那僵尸美人于不顾。”
提起相识不过数日的僵尸美人,狐狸心中有太多疑惑,其种种奇特之处已经大大超过了这只还算见多识广的狐狸的常识——僵尸乃新死之人的尸体为阴气、戾气所感变异而生的妖物,初生时没有灵识,更无前世记忆,完全凭本能行事,虽然是人尸所化,却跟人毫无关系,意识中也绝不会以人自居。
惨白面孔、血红眼眸、长长獠牙、乌黑指甲是初生僵尸的基本特征;畏光畏火、习惯藏身于黑暗是僵尸的本性;只有修炼到相当程度的僵尸才能隐藏住自己的本相,若是想暴露在日光下,至少是修行千百年道行高深的大僵尸方能做到。
不得不说那位新生的美女僵尸实属异数之列,且不说她绝美的相貌;也不论她竟然耳能听口能言似乎天生拥有灵智;甚至不提她根本无视阳光、烈火的惊人能力(这一切狐狸还能勉强归结于神奇的天赋,虽然并不足以令人信服),最最令狐狸吃惊而且无法解释的是她似乎保有前世的部分记忆——并非指其记得从前的身世,而是她好像时刻牢记着自己“人”这个身份,因为她非常抗拒猎食人类,为此一直艰难地与嗜血的本能抗争着。
僵尸美人还没有沾染过人的鲜血,她似乎有意识地深藏于高山密林里,令自己远离人群,令欲望远离目标,当食欲涌起时,她甚至不允许变幻成人的狐狸接近,而且这种时候越来越多的。
然而嗜血是僵尸的本性,既是其生存的手段更是修炼的重要法门,强行压制本能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几日后,当僵尸美人的眼睛已经血红,身体因强烈的痛苦而瑟瑟发抖,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啸时,狐狸知道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此刻她只有两个选择——其一,立刻去食人吸血,非但能进补还可以增进功力;其二,继续压制,导致失去心智,发狂后最终还是会本能地去杀人吸血。
至于是否曾经有僵尸活生生地将自己饿死,狐狸觉得自己实在孤陋寡闻。
眼下的形势让狐狸别无选择,它飞快地下山,飞快地变成妙龄女子,飞快地掳走第一个调戏它的男人,而后扛着他飞快回到僵尸美人身边。
狐狸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僵尸美人如此关切,或许因为自己渡劫和美女尸变之间的深刻渊源;或许是因为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僵尸;又或许是修仙之路过于漫长孤独,任何一个交友的机会都弥足珍贵、、、、、
“白姑娘,某家回来了!”离得老远狐狸便热情地大声招呼,因为僵尸美人一袭白衣,所以被它冠以“白”姓,而它自己却因一身红色的皮毛自称“红公子”。
不出意料,没人理睬它,狐狸毫不也介意,笑嘻嘻地将麻袋朝白姑娘跟前一扔:“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姑娘请慢用。”
正盘膝于地的僵尸蓦然睁开发红的眼眸:“这是何物?”
“姑娘的午餐。”伸手一抖麻袋,露出一个已经昏厥的丑陋男子,狐狸非常遗憾,“实在抱歉,原本想送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精美菜肴与姑娘,无奈时间太过仓促,不得已只好滥竽充数,还请姑娘见谅,姑娘且将就,下回某家定然挑个皮相好的。”
“不,拿走,拿走!”一直淡然镇定的僵尸美人此刻却显得惊慌失措,她一跃而起连连后退,就像躲避恐怖的天敌一般躲避着自己的食物,甚至眼光都不敢在上面稍作停留。
“白姑娘,某家知道你不忍伤人性命,然而身为僵尸,杀人取血乃是天经地义,你不吸血便无法存活,难道你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这个恶心男人的性命?”狐狸循循善诱,觉得自己的话非常具有说服力,“况且弱肉强食本就是世间的法则,人一样会吃其他生灵,不仅食其肉而且寝其皮,何等残忍!再则,此人也非好人,一见面就对某家动手动脚,若不是、、、、、”
“立刻放走,立刻!越远越好!”僵尸浑身颤抖,瞪着滴血般的眼睛几乎嚎叫着打断狐狸滔滔不绝的絮叨。
“姑娘莫急,莫急,某家这就放他。”挥起一阵狂风卷走了地上的男子后,狐狸也知趣地变回真身,巴巴地看着美人,“放心,某家力道控制得甚好,摔不死他,至多断手断脚,无大碍,倒是姑娘你如何是好?”
身体的痛苦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僵尸暮然仰天长啸,乌黑的长发在风中纷纷扬扬,衬得精雕细刻般的绝美的脸庞格外苍白。
“白姑娘,你、、、、、”
狐狸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惊奇的看见僵尸美丽的眼睛中竟然有光芒流动,宛如璀璨的星光自眼眸中溢出。
血红渐渐消退,眼睛重新变得清澈,僵尸缓缓坐下,盘膝闭目,手捏法诀,深深地吐纳起来。
狐狸细长的狐眼瞪得溜圆,眼珠几乎都崩出来了,它不停地挥舞着自己的爪子:“这、这,这似乎是道家的功法吧?僵尸无魂无魄,不可能保留前世的记忆,你如何知道这种修行法门?还有方才你眼中的光芒究竟从何而来?唉,急死某家了!”
狐狸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它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遇见的是什么样的奇异妖物。
僵尸的呼吸渐渐平稳,面色也终于恢复如常,强烈的本能竟生生被她压制住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似乎在用吐纳之术代替吸血进食。
“啊、啊、啊,天理何在?!”狐狸仰首问苍天。
翠绿的竹林中白衣女子闭目静坐,脸庞娴静美好,气质高贵端庄,刺眼的伤痕已消失无踪,虽为僵尸,浑身却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圣洁气息。
狐狸用毛茸茸的手爪捧着嘴筒子呆呆地看着僵尸:“敢问姑娘,你究竟是僵尸还是观音?”
夜凉如水,月光似霜,天界的深蓝色的夜空依然美丽如初,站立在玉衡宫宫阙外的星君也依然美丽如初。
已经暗淡了许久的北斗第五星因星君归来而光芒璀璨,令天空大大小小的星斗黯然失色。
注视着流淌了亿万年的星光,廉贞星君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人间十次轮回,聚散离合,悲欢苦乐,种种际遇,种种心境,所有可能的遭遇都经历了一遍,如今再回望这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感觉果然大不相同。
当洗净了身上的滚滚红尘,重新坐在玉衡宫那方熟悉的蒲团上,廉贞星君却久久不能入定,一种模模糊糊的感应从遥远的人间直传入心底,时隐时现。
使出灵通细细追踪,心底渐渐浮现出一个非常模糊的白色人影,屏息静气,想要看个究竟,突然,如同心弦断裂一般,一阵心悸的同时人影消失不见。
之后,那种感应再没有出现过,廉贞星君却从未忘记。
二十八层天界加上各个仙岛仙山,河里海里,大大小小的神仙成以数万计,然而能够位列上仙的却寥寥无几,上仙的身份无疑尊贵无比,因此,身为上仙的廉贞星君历劫归来绝对是件大事,不仅来玉衡宫道贺的仙僚络绎不绝,连玉皇大帝也特地设宴洗尘以示庆贺。
在人间走了一遭后廉贞星君发现,天界其实与人间有许多相似之处,其实也不奇怪,但凡拥有灵智,所思所虑便难免相近,况且许多神仙都是由凡人修炼而来,成仙之后也只是眼界更高道行更深而已,至于说参透天地造化,廉贞不知道究竟有几个神仙达到了这个境界,至少她觉得自己还差得很远。
廉贞星君不疾不徐地穿行在白云间,清风迎面拂过,衣带翻飞,广袖飘扬,云鬓上步摇起舞,纤腰间玉佩和鸣,惹得七彩的鸾鸟纷纷相随。
见此绮丽景象,聚仙台上的仙人纷纷赞叹——真乃上仙气相也!
聚仙台上也是祥云密布、瑞气千条,天界四御、五方五老、南方六星君、北斗七星君、八洞神仙、天王、功曹、、、、、天界有头有脸的神仙几乎都汇集于此,盛况空前,固然是因为玉皇宴请,廉贞星君的面子也不容小觑。
廉贞星君飘然降落,与相识的诸位仙僚稽首作礼,大小神仙轮番上前道贺,无人敢怠慢。一向跟廉贞交好的广寒仙子、十二花神等诸位仙女更是衣带香风地迎上前去,围住廉贞嘘寒问暖。其余男神仙均知趣地避到一旁让一众美女叙旧,只有红发披散的贪狼星君泰然自若地混在一堆莺莺燕燕中,笑声还分外响亮。
资历较老的神仙都知道,北斗七星君中,最难缠的是贪狼星君,目中无人,胆大包天却聪明狡黠、诡计多端,惹上了他便是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如此狂妄的贪狼唯独对廉贞敬让三分,且引为知己,其中缘由原本无人知晓,却是贪狼一次酒醉失言道出真情。想当初北斗七星一起封神,风光一时无二,其他几位星君也还罢了,娇弱少女模样的廉贞竟然也封为上仙令贪狼非常不忿,挑衅了几次,廉贞终于答应与贪狼一战,贪狼死活不肯说出那一战的结果,不过只要不是傻瓜都猜得出。
远远看见廉贞款款走来,司命星君不由缩了缩脑袋。廉贞下凡历劫,共经历十次轮回,所有命数均由司命一手操纵,虽然历尽悲欢是廉贞自己的意思,不过有几世过得委实太凄惨,回想起来难保廉贞不生气记恨。司命比谁都清楚,这个总是一袭白衣,看上去宁静淡泊的上仙可并非紫竹林那位宁静淡泊白衣飘然的慈悲菩萨。
司命心虚地躲避着廉贞的眼神,满脸堆笑:“星君别来无恙?游历红尘之后,星君的修为想必更精进了,恭喜,恭喜!”
廉贞也不答话,瞅着司命只是微笑,司命承认这笑容很美,却着实令他心里发寒:“廉贞星君莫怪,小仙、小仙、、、、、”
“小仙?呵呵,司命大人,你我同为星君,为何如此自谦?岂不折杀本‘小仙’了?”廉贞掩嘴轻笑。
“该当如此,该当如此。”司命心中苦涩——还不是让你逼的,本星君万年都不曾自称小仙了。
廉贞正了正色:“司命大人无须忐忑,本星君并非来找大人麻烦的,反倒要多谢大人成全,若非如此,本星君还只是个除了修道万事不知的呆仙。”
司命松了一口气,跟随廉贞走向宴席,心中却暗自庆幸:还好有一事你全然不知,否则你不拿玉衡剑谢我,我便谢天谢地了。
此时廉贞还不知道,司命给她惹下了怎样的麻烦:神仙历劫归位便已了断一切红尘俗事,人间种种再无瓜葛,而司命给她最后一世安排的那位义兄竟已知晓天机,为了求得与佳人一见,誓愿修仙。更糟糕的是,廉贞最后一世用的是自己的本来面目,若是昊天得道升天,很容易便能找出廉贞。这样的变数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司命对着命盘看了几个昼夜也未曾看得清楚,唯有祈祷林昊天修仙不成,最好被天雷劈入轮回。
然而,连司命也不知道的是,廉贞的麻烦远不止这一个,更大的变数正悄然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