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夜晚从来都不是黑暗的,月光没有任何遮挡地尽情泼洒,色彩各异的星光穿梭不息,纵横交织的光芒将夜空装点得奇幻瑰丽,如此夜色用梦幻来形容毫不夸张。
西王母的盛大酒宴还在继续,玉帝也很赏脸地拨冗莅临,表面看君臣同乐相谈甚欢,事实上推杯换盏中隐藏着多少猜忌试探,尤其今王母大宴群臣的地点不同寻常,不在瑶池不在御花园,而是在玉帝处理朝政的凌霄殿上,其中的含义颇有些耐人寻味。
玉帝与王母貌合神离早已经不是秘密,这也难怪,因政治利益而结成的婚姻从来都不会美满,其本质上就是一场交易,人间如此,天界亦如此。帝王通过迎娶一个陌生的女子换取政权的稳固,女子则赔上自己的一切换取一个尊贵的头衔以维持家族的荣华,对于后宫佳丽无数的帝王而言,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对自己的生活影响不大,偶尔应付一下面子上过得去便可,然而对女子来说就意味着从此成为高贵的囚徒彻底与幸福绝缘,如此境遇,女子的怨气可想而知。面对看似风光实则心酸的命运,有些女子选择顺从,有些女子则选择抗争。
自幼便性情刚烈的王母娘娘绝对不属于认命的类型,无与伦比的天赋与高深莫测的修为造就了她高傲的个性,她无法容忍自己一生的自由仅仅换取到一个尊贵的头衔,她想要获取更多更多。
虽然野心勃勃,然而王母并不急功近利,她深知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游戏,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因此她非常的谨小慎微,没有直接从位高权重的大臣入手,而是拉拢一些地位不高但能力出众的仙官和无职的仙人,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地一点一点培植、壮大着自己的势力。
事实证明王母的策略非常高明,几千年后她的耐心得到了回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浩劫让天界陨落了许多身居要职的神仙,领兵的将领更是折损了大半,她果断地抓住机会,用尽一切手段安插自己的心腹,当时的三界危在旦夕,急于用人的的玉帝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细节,因此王母的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那些一直怀才不遇的仙官和仙人骤然得到重任,自然对王母的知遇之恩万分感激,无不对其报以忠心,等动荡结束之后,收获的成果连王母自己也感觉难以置信,她的势力已经足以与玉帝分庭抗礼了。
至此,隐忍了万年的王母终于露出锋芒,对朝政的干预越来越多,气势也越发咄咄逼人,令众仙不解的是玉帝的态度,虽然玉帝性情温和却绝非软弱之辈,对威胁到自己的势力从不手软,然而自从王母撕下温柔贤淑的面具之后,玉帝便一直退避忍让,任由她一步步侵吞属于自己的权力,没有做出一点反击,似乎甘愿被架空,如此逆来顺受的态度反而令王母惊诧不定,今日在凌霄殿设宴便是一种试探,既是对玉帝底线的试探也是对群臣态度的试探,连试探也如此气势凌人,正是真正的西王母风格。
感受到西王母锐利的目光,廉贞暗暗叹气,不知为什么王母对这个既无实权又无野心的星君很是在意,时时加以关注,令廉贞很不自在,于是借口散散酒意暂时退席。
信步走到一个满是奇花异草的庭院,满园的芬芳令廉贞不禁驻足,月下花影,盈袖暗香,将心中的不畅冲淡了许多,微微仰头,月光的清辉让精致的脸庞显得格外柔美,让无数怒放的花朵含羞低头自惭形秽,静静站立在夜风中,白衣胜雪的她宛如一只高贵圣洁的白莲亭亭玉立于姹紫嫣红之中,成为无边月色中最撩人的风景。
被夜风吹过还真涌起几分酒意,廉贞慵懒地坐在草地上,双手支颐遥望着深邃的夜空,许多往事在光芒流转的双眼里浮浮沉沉。
廉贞已经忘记自己活了多少年月,原本是创世之神眼中射出的一缕光芒,由于创世之神的神力而拥有了灵识、智慧,在廉贞内心深处那位法力无边无所不能的大神便是自己的父亲。
父神告诉廉贞,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他创造了许多个世界也创造了许多个日月星辰,众生口中的三界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从不会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停留太久,只要次序建立,新世界开始正常运转便会离开,从此不再回头。
在创世之神离开的时候廉贞还只是一道有智慧的光芒,在父神为她创造的星辰上修炼,父神说当她会成为神仙之时,她璀璨的光芒会覆盖整个星辰,而她的使命便是让自己的耀眼光辉照亮黑暗的夜空,为众生指引方向,父神承诺,倘若有一天她的光芒足以穿过无边无际的空间回归父神的眼中,那么他一定会再次降临。
后来她修炼成仙真正掌管了自己的星辰,再后来她又成为了上仙,时光太过久远,当中许多记忆都已模糊甚至完全湮没了,然而关于流光剑的记忆却刻骨铭心,不仅因为那是她自己铸造的第一柄仙剑,还因为她手持流光参加了那场天界最著名也是最混乱的战争,那场惨烈无比的大战旷日持久,几大阵营殊死搏斗,非但仙与魔战斗、甚至仙与仙魔与魔也在内讧,那场战争导致了天柱断裂,三界差点灭亡。
也就是那场战争让众仙诸魔见识了她强大的实力,廉贞星君的名字震动了仙魔两界,跟她一起名声大噪的还有那柄收割了无数生命的流光剑,几千年以后,那场战争的幸存者还经常想起一副画面:眼中光芒四溢的绝色少女手握泛着同样光芒的仙剑面无表情地冲入魔界千万大军之中,以行云流水的优美身法高速地杀戮,白色身影闪过之处血肉横飞,所有的生机都会泯灭,她的脸上却不带任何情绪,没有仇恨没有愤怒甚至连厌恶也没有,只有冷静,让人灵魂颤栗的冷静,漫天的硝烟血雨中,那一袭白衣永远雪白,不会沾染半点污垢,然而象征圣洁的雪白却成为那场战争中最令人恐惧的颜色。
当时的廉贞剑下从来不留活口,她从未感觉自己残忍,因为她是光芒修炼而成,跟众生相比情感很淡漠,心中只有是非曲直,没有怜悯与慈悲,她不留活口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敌人伤愈之后还会参加战斗,她不想有杀不完的敌人。
直到有一日遭遇强敌围攻被一枪刺穿身体险些陨落的那一刻,廉贞才忽有感悟,对生命的留恋让她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珍贵,看着四周濒死的同伴以及敌人,她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忍,那是一种叫悲悯的情感,不知不觉中她松开了手中沾染了太多鲜血的流光剑,而流光则从云端直直坠落人间从此不知所踪。
消失了几千年的流光今日却突然散发出强烈的杀气,让廉贞在震惊之外更有一种莫名的担忧,流光是她倾尽仙力打造的仙剑,本身就威力巨大,无数生命和鲜血更是滋养出它的杀气,它的杀气浓烈得几乎可以凝成实质,可以直接令根基稍浅的灵魂碎裂甚至消散,称得上真正的凶兵,流光丢失后,身受重伤的廉贞无法立刻寻找,失去她仙力支撑的流光不出几日便杀气尽失再也无法感应到。
要唤醒流光的灵力和杀气只有一种方式,那便是她的鲜血,而她的鲜血怎么会出现在人间?所以今日之事异常蹊跷,令她很不安。
“你倒是聪明,找个借口躲到这里来了,也是看不惯凤冠下面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吧?”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廉贞视线中闯入一个挺拔的身躯和一头飞扬得嚣张的红发。
除了狂放不羁的贪狼星君,天界诸仙中谁说话会这样肆无忌惮,廉贞白眼道:“我是不胜酒力,并非为了躲谁。”
贪狼连连摇头:“玉衡也开始口是心非了,看来人间不是好地方,去历练一趟便学会了油滑。”
廉贞没好气:“你不在宴席上饮酒,来这里作甚?”
贪狼大大咧咧地往草地上一躺,闷声抱怨:“都说宴无好宴,果然不假,尤其是帝王家的盛宴,每一杯酒都满含阴谋的味道,令人心烦。”
廉贞点头:“你躲开也好,省的酒醉的胡言乱语。”
贪狼看着廉贞,目光中有点审视的味道:“方才酒宴上你为何突然脸色大变,还冲出凌霄殿在外面呆了好一阵,究竟发生了什么?”
廉贞犹豫了片刻,低头轻声道:“我感应到了流光的杀气。”
“什么,流光的杀气?怎么可能?”贪狼大震,那柄凶戾的剑留给贪狼的印象实在太深了,“莫非它认了其他人为主?”
“流光绝对不可能背叛我!”廉贞非常确定,那是混合了她仙力和心血的剑,也带着跟她相同的骄傲,不可能另外认主。
贪狼眼珠一转,神情暧昧地凑近廉贞:“莫不是你在人间历劫时留下了血脉?若是你的后人自然能唤醒流光。”
“胡说八道!司命会犯这样的错吗,他不怕天条处置?”廉贞板起脸冷冷说道。
天界有规定,神仙下凡历劫可以经历一切红尘俗事,但是严禁留下后代,这条天规自然大有深意,仙人归位后若是知道自己在人间有了后代,首先会有所牵挂,对修炼非常不利,其次眷顾自己的后代是天性,仙人也不例外,若是仙人动用自己的力量干预凡人的命运,哪怕只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会破坏天意,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因为仙人历劫时会失去原来的记忆,无法主动遵守天条,所以司命星君便担负起了这个重大的责任,若有差池拿他是问。
“司命那小老儿也真够倒霉,怎么摊上这样一个破差事。”虽然用的是同情语气,但贪狼的神情怎么看也有点幸灾乐祸。
“不行,此事绝不能放任不管,流光杀气太重,若是被残暴之人得到必然兴起血雨腥风。”廉贞神情凝重,眼中光芒更盛。
血雨腥风?你用流光兴起血雨腥风才真正恐怖吧?贪狼暗暗腹诽,嘴里却不敢这样说:“你打算怎样做?”
廉贞忽然一笑,笑得说不出的美丽,却也让贪狼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隐隐感觉廉贞动了坏心思,很坏很坏的心思。
果然,廉贞非常云淡风轻地说道:“本星君还从未犯过天条,想试试是什么滋味。”
贪狼一楞,随即惊得大叫:“莫非你想私自下凡?那可是大罪!”
“大罪便大罪吧,我倒真想试试以我如今的修为能敌过多少天兵天将。”如此豪气干云的话廉贞却说得温温柔柔,不过贪狼的额头立刻冒出了冷汗,脑中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道飞翔在血色之雨中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