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一边想事情,一边收拾屋子,不知不觉就把屋子收拾好了。这胡思乱想也有好处,就是干活不知道累。收拾好了屋子,瘸子走到阶檐上,伸着懒腰。真舒服,自己也快找到女人了。虽然是傻子,只要她是女人,能生娃儿就行。这时候,邻居们也出来了,准备上山。
“瘸子,又要看婆娘了?昨天半夜就闹腾?闹得老娘一晚都没睡好。”瘸子嘿嘿地笑着,没说话。
“你龟儿说不成的,就像前几次一样!”这说话的是乌鸦嘴,她把锄头放到肩上,一边说一边往四合院外走。“你龟儿臭婆娘,真正的乌鸦嘴!你睡不着觉活该!你不嫁给我,我说个婆娘你又不帮忙,还咒人,就不该让你龟儿睡。乌鸦嘴,吃醋了?不想我说婆娘你就明说,你知道我听你的话的。”瘸子说着,笑着,想起自己又和乌鸦嘴说荤话了,赶紧伸了一下舌头,偏头看了看院子里,怕乌鸦嘴的男人听到。 这瘸子和乌鸦嘴,有时说话亲热得像兄妹,有时说话完全像不相干的外人,打情骂俏荤素都有。说归说,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从那次乌鸦嘴和猴子吵架后,瘸子说这些话也少多了,小心多了。乌鸦嘴没理睬后面说话的瘸子,径直走了。
瘸子端着盆子走到屋外的菜地边,把那脏水泼到菜地里。正要转身,发现瓢儿菜叶上全是污渍。蒋三娘带来的人要走这地边过,看见了不好。于是,瘸子走到猪圈边,拿起粪勺,从菜地边的水沟里,舀上水,跛着来到有脏水的菜边;一勺水,跛到地边,只剩半勺了。平时吃水,从井里打起来的时候都是满桶,挑到水缸边时就只剩小半桶。来回十几趟,从水井到水缸的路都像下了一场大雨。乌鸦嘴要帮着挑,瘸子不同意,他不能每件事都要别人帮,必须自己学会做。这时,瘸子看着勺里的水,愣了愣,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蹲下身,开始一片一片清洗菜叶。
“你已经三十了,我和你爸也是近六十的人了。我们能活几天?我们死后谁来照顾你?弟兄姐妹?侄儿侄女?哪如自己亲生的,你打他骂他,毕竟是自己的啊!”母亲满是皱纹的脸在瘸子面前晃着。这是妈让瘸子找婆娘的又一个原因。“现在,我和你爸还能帮你种……如果有一天我们做不动了……你靠谁?”母亲一边捡着棉花,一边慢慢地絮叨着。瘸子听懂了母亲的心。“娶一个吧。不管她是瘸子瞎子,傻子哑巴,传个后总比没有强。只有自己的人才贴心……”
每一次母亲的唠叨,瘸子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说话。不是他不娶,有谁愿意跟着他?他是瘸子,可也是男人。连圈里的小公猪都知道往小母猪身上爬,何况他是一个大男人呢。
“虽然,你老了,队上会给你粮,可是你倒床了,谁来管你?别人还会给你端屎端尿?只有自己的人才会。看看你成叔,是哪天死在床上的都没人知道……你看那些孤寡老人,死后连个坟台和烧纸的人都没有……”
母亲再老都是爱儿的,儿再残母亲也不嫌弃,有的只是担心,没有把儿的一生安排好,就是迫不得已要闭上眼睛,那心也是挂着的。“你早点安家,你那婶娘就不来找你了。你再招惹她,哪天被人弄死了都不知道。”
这农村里,很多事情都遮不住,人不知鬼不觉地事情就传出去了。“烂货”男人打瘸子的事情,瘸子妈也知道了。乌鸦嘴两口子吵架的事,妈也知道了。妈没有骂瘸子,只是想他早点安个家。瘸子明白母亲的心事。找就找吧,找了大家都省心。
“瘸子!你那么早到地里做啥?你把你的房子打整过了吗?”听到声音,瘸子抬起头。“妈?这么早你就来了?” 瘸子母亲五十六岁了,瘦小的身子,褐黄色的皮肤,满脸皱纹就像薄薄的皱纹纸蒙在那脸上;两块尖尖的颧骨,把眼窝拉扯得很深很深。“我帮你收拾一下屋子。”母亲说着迈进了瘸子的房间。
瘸子洗完了菜叶,跛着走回屋里。“我家瘸子就是能干。这屋子打整得多漂亮。唉,要是你的脚……”母亲说着,把瘸子还没来得及叠的被子折好,把席子拉正。瘸子走到母亲身边,笑着说:“妈,不担心。看得成就看,看不成我们就慢慢找。”
母亲伸直腰杆,举起手,抹着瘸子的脸,“我们瘸子啥都好,就是……”看着母亲走出屋子的瘦削的背影,瘸子感到了母亲的软弱和可怜,就是这样一个瘦小的女人,养大了他们这么一群儿女,该母亲享福了!可她还是每天忙碌着,操心着。母亲就像手表上的针,只要发条是好的,就会分秒不停地操劳。自己要不是瘸子就好了,妈也不会这么操劳了。 瘸子的心本来很兴奋,可一看到苍老瘦弱的母亲,那兴奋劲就像听到了脚步声的老鼠逃得无影无踪了。母亲伸手拿起扫把,走到院坝里,弯腰扫着。母亲的手杆,就像一节枯枯的扁树棍,上面套着松松的薄膜,那薄膜沾了水,在母亲的手杆上褶皱出一块一块深深的坑。那青青的血管,就像长长的蚯蚓弯弯曲曲地爬在起伏的山坎上。
“妈,我来扫!”瘸子走到母亲身边,拉起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冰凉冰凉的,就像拉着一节刺手的铁棍。“好吧。我上街买菜,等一下人家来了,还什么准备都没有……”母亲深深地看了瘸子一眼,转身找背篼去了。“妈,还是等一下再去……”瘸子小声地说道。
母亲没有听瘸子的,背上一个小背篼走了。瘸子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母亲。母亲那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又一次深深印在瘸子的眼里,瘸子的眼里盛着母亲那深深的眼窝里流出的爱融化而成的泉水。
母亲应该听懂了瘸子的话,买了菜人家不来,那多难堪啊!瘸子已经是第几次给母亲说这样的话,瘸子记不清了。瘸子扫着院坝,想到了早晨乌鸦嘴说的话:“你说不成的,就像前几次一样。”这乌鸦怎么了?好像我每次说婆娘她都不愿意,说话比蒋三娘的还毒,还喊我瘸子哥呢,有这样当妹的吗?如果不是怕你两口子吵架,我还不想说呢。说个残废谁知道是福还是祸……不过,乌鸦嘴说的也是。瘸子已经是第几次看人了?记不清。瘸子灰心过,可每次看到母亲那不放心的眼,看到母亲那忙碌地跑上跑下的身影,瘸子就打起精神,准备着说婆娘需要做的每一件事。他要让母亲放心,他要了却母亲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