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他。当丁晓武回过神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蓄着大胡子的慈祥面孔。
“快,把上好的金疮药拿来!”沈麟冲部下亲兵急声叫道。
丁晓武刚想张嘴说点什么,却见对方示意自己别讲话,而是让人把那张监城司马专用的太师椅搬来,让自己坐了上去,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金疮药很快被拿了过来。沈麟一边细心给丁晓武敷药,一边安慰道:“方壮士,那羯奴少年虽然穷凶极恶,然而天佑义士,你的伤并不打紧,等药效一到,数日之后,便能完好如初。”
丁晓武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感激的假象,可是内心却涌起一阵阵复杂的感觉。刚才那些丧心病狂的残酷画面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后来之所以差点休克,全是因为心痛而并非伤痛,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这位善恶难辨、三观扭曲的沈大人。
何况,他现在仍然记挂着河滩边的妇女儿童,在后世,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这些最弱势的群体都不能受到伤害。
沈麟敷完药后,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长揖。
丁晓武见状慌忙起身,装作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连连道:“大人这是为何?您可折杀小人了。”
沈麟正色道:“方壮士舍身救命大恩,沈某永世不忘。从今日起,壮士不再是普通兵籍,而是我沈某的属官,授掾属佐尉之职。”
丁晓武搞不懂那诘屈聱牙的“掾属佐尉”是什么意思,直到一群亲兵堆着笑脸纷纷向其称颂祝贺,才明白自己刚被封了个八品职位,从此不再是平头小百姓,而是个官了。
当官是丁晓武做梦也想不到的。在前世,他无论于公司里还是社会上,都是一名不起眼的小人物,尽管长得还算高大,但丢在人堆里仍没多少眼睛会注意到他。来到这个时空,他也不期望自己能超出“吊丝”的范畴,只要求安安稳稳混一辈子,至少能有个像模像样的家。别像前世一样,打拼半天连个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只能海漂或北漂,四处流浪蜗居过日子。而且,这个时代人标准低,所以再不济,搞个农妇山泉有点田,混上温饱小康,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现在,他竟然靠着一起意外事件,咸鱼翻生变成了一个官,而且是古代的官,那含金量可比现代的所谓干部、人民公仆要大多了。别看古装片里皇子格格大臣将军一抓一大把的,其实过去的贵族与官僚和广大平民老百姓比起数量来,所占比例低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古时候是真正的金字塔形社会,上流阶层乃至中产阶级都属凤毛麟角,因此即便混到从九品这种绿豆中的芝麻官,也要对祖宗烧高香了。那种科举考试中的神话“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对广大**来说,比太监生儿子的概率还要低。
但是,当丁晓武转过脸去,发现官兵们正凶相毕露地向那些妇孺围堵过去的时候,他脸上的欣喜激奋和受宠若惊倏然间消失不见。
“大人……”丁晓武从容不迫地跪下来,接着提出事前那个被打断的要求,“方某一介布衣,无才无德,不配封赏。方某只想求大人一件事情,请您恩准。”
“哦,什么事?”沈麟还以为对方跪下要谢恩,没想到却是要提出要求,不禁也是一呆。
“方某不才,求大人下令,放过那些羯人妇孺。”丁晓武斩钉截铁道。
沈麟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严峻和沉默。
周围的亲兵也都窃窃私语议论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解与愤怒的表情。
丁晓武不理会众人射过来的鄙夷目光,继续道,“她们的男性亲人们都已被屠戮一空,剩下的毕竟只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儿童,对我们大魏国构不成丝毫威胁。上天有好生之德,大魏若想统一天下,若没有一点宰相乘船的肚量,如何能收复民心?”
“方雷,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不然怎会满口胡言乱语?”
“放过她们?那我的父母妻儿呢,难道他们就该死?当初那些羯奴为何不讲好生之德?”
“方雷,你生在关中,是不是跟氐奴相处久了,真的投靠了那些胡人?否则为何尽帮着羯奴说话,而处处背叛我们中原人?”
“所有羯奴都该死!凭什么饶恕她们?让这班杂碎血战血偿!”
群情激奋,沸沸扬扬。所有的魏兵几乎都围上来,一齐指着丁晓武的鼻子破口大骂,一齐对他严厉地进行谴责声讨。
看到此种情形,丁晓武逐渐有所醒悟。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见当初羯族人得势时,也同样残酷地欺压凌虐过汉人。否则无法解释除自己之外,在场的中原人中没有一个对羯人动过恻隐之心,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上述那些代表人之常情的话语,会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引发轩然大波。
沈麟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语。等周围骂声稍小一点后,他才缓缓开口,用响亮而坚定的语气说道:“处决一切羯奴,本是皇上的圣旨,有敢抗旨不尊者,与羯奴同罪。”
“大人!”眼见一帮丧失理智的群氓不断盲从鼓噪着滥杀无辜,丁晓武破天荒地发了回倔性,膝行上前一步,再次冲着沈麟拜倒,“大人明鉴,冤有头债有主,即便各位仇深似海,那些作恶者早已在杀胡令的刀光中被处决抵罪,眼前这些女人小孩并未伤害过一个中原人,为何一定要置之死地?如此嗜杀成性,所谓中原人又和你们痛恨的羯奴有何区别?”
周围人群沸腾了,狂怒不已的士兵们纷纷拥上前来,围住丁晓武就要拳打脚踢。忽听司马大人一声断喝:“方雷自恃有功,狂妄悖逆,目无纲纪,出言不逊,着立即收监,听候发落。”说着,他对着左右亲兵向前一指:“把他给我押下去,关入大牢。”
四名亲兵一齐上前,拨开吵吵嚷嚷的人群,把他从人堆中揪出来带走。众士兵义愤填膺,本想将其活活打成肉酱,但见司马大人已经决意将其严厉惩处,心中愤慨得到宣泄,便不再喧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