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庾翼闻言大惊失色,颤声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咱们就真的一败涂地,无可救药了吗?”顿了顿,他自我安慰地摇摇头,“不会,韩晃那厮岂是好相与的?桓温轻敌毛躁,带着一支久疏战阵的队伍去冒险,焉能不败?咱们没必要患得患失。”
庾亮摇头道:“无论桓温胜负如何,咱们却是完败了。大丈夫岂能将自身命运寄托于对手犯错?这些天来,老夫自以为是,一误再误,步步走错,以至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实属活该。就拿谢安此人来说,老夫对其完全看走了眼,先前只以为他是个膏粱纨绔,只不过因为其血统高贵,且其弟谢石、其侄谢玄都学过兵书战策,所以才将北府兵交付他们谢家来整训,除了见他们听话,也希望让谢家成为咱们沟通大族贵胄的桥梁。为了维持和谢家的关系,老夫连亲信也没有安插入军,避免因掣肘而和对方生出龃龉。没想到,他们最后居然反客为主,将老夫辛苦创立的北府兵据为己有。恰才我在朝堂上隐瞒了谢家擅自调兵的事实,把责任延揽到自己身上,就是担心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出我与谢家的嫌隙,趁机见缝插针上下其手。你说要责罚处置谢安等人,可如今手无一兵一卒,岌岌可危之下,咱们仰人鼻息尚且不能,怎能承担得起和谢家及那些高门大户决裂的后果?要真这么做了,北府兵立刻就会哗变,到时候内忧加外患,岂不是更加不可收拾了吗?”
庾翼默然,沉吟片刻后,不无担心地说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哥哥,咱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现在你我兄弟就是归隐山林,仿效竹林七贤,也很难做到了。”庾亮回头看了一下壮观绮丽的金銮殿,眼中流露出一片黯然。“以前圣母皇太后也曾劝过我。她说世上的功名富贵都是定数,我们庾家位极人臣,平生若占尽荣华,其他人必然僧多粥少、欲求不均。所谓盛极必衰,若一味贪得无厌不知进退,则有违天道,所以劝我适时为自己留条后路。可惜老夫正当如日中天之时,又怎甘心抛家舍业重回田园隐居,在平淡中了此一生?因此没有听她的劝,结果落得个如此悲凉的下场。如今想要回头,欲辞官终老于临泉,却是不可得的奢望了。”
“哥哥莫要着慌。”庾翼劝道:“愚弟观舍妹颇有见地,只要她能端坐在太后宝座上不倒,继续执掌后宫,那咱们兄弟想全身而退,并非没有机会。而这其中的关键是不管朝政如何动荡,咱们的外甥仍然能稳坐龙庭。”
“话虽那么说,但这谈何容易?”
“这并非没有可能。哥哥你想,这些年来局势虽然动荡不宁,但司马家始终稳居圣位,这说明大晋国祚仍然坚挺。例如当年的王敦如日中天,却仍畏惧汹汹之口,不敢公然篡位。咱们的小外甥是先帝唯一嫡子,承继大统名正言顺。无论是江北苏峻,还是荆州陶侃,或者谢氏豪族,一旦掌权,仍旧要奉迎他为主上,因为他们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全体臣民为敌。所以当政者为笼络住皇家,不会为难皇亲国戚,而咱们只要放弃权势,回乡颐养天年,便可安然无恙。”
庾亮昏暗的眸子中闪过几丝亮光:“也许你说的对。罢了罢了,富贵荣华不可留,紫袍金带尽成空”说着,他再次回头张望了一下皇宫那美轮美奂的金顶重檐,喃喃吟诵道:“悠悠海内,岂有长盛不衰之理?世事如梦似幻,俱为镜花水月。今宵梦醒,一切依旧。既知回头是岸,云胡不归?云胡不归..”
夜色正浓,江面如镜。
祖约等人乘坐的楼船抛锚在了老灌河正中水道间。附近,一艘触礁的破船凄惨地横卧在河岸不远处,河水漫涌而上,正将其一点一点地吞噬。
座船上,一间不大但整洁的舱室里。苏峻仰身坐在躺椅上,手握一部《国语》。他本是读书人出身,睡前诵读是其多年养成的习惯。旁边,儿子苏逸恭谨地坐在一边侍候。
“父亲不必担忧。”看到苏峻有些心神不宁地把那本书翻来翻去,苏逸劝道,“这老灌河是江东一带最危险的去处,那胡彬要是有胆闯进来,还会等到现在?所以咱们呆在这里可谓高枕无忧。”
“你当为父会害怕那个雀目鼠步的蠢材?”苏峻把书往旁一丢,冷哼道,“为父担心的是你韩叔叔,方才接到他飞鸽传信,说接连捣毁了朝廷的两座水寨,却只抓到一些留守的散兵游勇,未见任何主力。看来敌人正在抽空营寨,集结各路水军,准备将其抱成拳统一行动。此举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官军的反应和行动竟会如此迅捷,看来为父先前过于轻敌了。”
“爹,韩晃叔叔身经百战,无论陆战还是水战都是行家,庾亮再怎么动作,又怎能是他的对手,爹就不必再杞人忧天了吧。”
苏峻瞪了他一眼,“无知小儿,大言不惭。庾亮呆笨是不假,但他手下就没有一个能人了吗?别人且不提,那驸马都尉桓温,就是一个聪明狠戾的角色,若是此人出马,韩晃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桓温?他不是陶侃的亲信吗?此人跟庾亮素来不和,又怎会甘心听其调遣?”
苏峻冷笑道:“他自然甘心,因为你爹的脑袋能让他飞黄腾达,青云直上。所谓无利不起早,既然羊肉送到了嘴边,那野心勃勃的桓温又怎能忍住不吞下去?”
正在这时,忽见舱门一开,祖约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边走边大笑道:“哈哈,痛快痛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哦..”苏峻站起身走到祖约身边,“士少贤弟从那艘破船中捡到什么宝贝了?”
“价值连城的宝贝,两个某家梦寐以求都想得到的妙人。”祖约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酒,接着道:“船上除了一些二流的水手和打手,就只剩一老一少,老的那个就是某家恨之入骨、无时不想将其碎尸万段的仇敌。而年轻的那个,却是一位来自北方代国的大贵人,不同凡响,如今落在咱们手里,正可以用来要挟那些拓拔族蛮子为咱效力,确实奇货可居啊。”
“祖叔怎么知道那是北方拓拔部贵人?难道有未卜先知之能?”苏逸在旁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