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舌尖上的狂欢
3622300000030

第30章

酒,永远是楚雄宴席上的主角。歌、舞、乐,是一系列配角。菜肴,反而是次要的。当主客在歌舞的陪伴下频频碰杯时,菜肴,似乎仅仅起着道具的作用。大家喝着、唱着、跳着、聊着,几乎忘掉动筷子了。或者说,吃菜,也纯粹为了下酒的。所有的菜都是下酒菜。

我在楚雄吃的每一顿饭都是难忘的。

我在楚雄吃的每一顿饭,都找到了腾云驾雾的感觉。光顾着喝酒、听歌、跳舞,反而记不清都吃过哪些特色菜了。

惟独在黑井镇,我有意识地喝得略微少点,为了认真地领略当地厨子的手艺。黑井是明清时云南的盐都,富得流油,自然也是美食之乡。据刘光平先生讲解:“古驿道让三川四码头的人聚到黑井,也就把各种风格的‘吃’带了来。黑井人由此养成了考究的饮食习惯……黑井最大气的吃是八八席和六六席。旧时的黑井月月有节,时时摆席,一摆就是大排场,人山人海,吃得奢侈至极,喝得酣畅淋漓。八八席是64道菜,席间全部使用瓷器,象牙筷。每8道菜一起上,要上8组才算完。六六席就是36道菜,分6次上完。这种吃法非一种菜系所能囊括,它有汉族的名种菜谱,还融合了蒙古族的饮食风格,完全是‘满汉全席’的缩影。”

我在黑井,没吃八八席,也没吃六六席,仅在原先一家地主(盐商)大院改建的风味餐厅里,吃了一次会议伙食,同样觉得美不胜收。

黑井既然是古盐都,当地产的卤盐自然不同凡响。用黑井盐腌制的牛干巴,据说是整个云南做得最好的牛干巴。我品尝着黑井的火烧干巴,觉得比金华火腿都香。另外,盐火局土鸡、盐焖肠子、盐焖肝,也能吃出别的地方没有的一种滋味。

最有地方特色的是烧肤。名字挺怪。是用五花肉做成的。

一顿美餐之后,镇上的干部抱来一卷宣纸,请采风团的诗人们留下墨迹。为答谢主人的热情招待,各位诗人放下筷子,拿起毛笔,轮流题字。我写下的是即兴吟出的一首打油诗:“盐铁铸成黑井镇,江水环绕小山城。明月清风带我来,听完雨声听笑声。”写完之后,暗笑自己:这顿饭喝得少点,又变回那个附庸风雅的人。

下一顿,一定要把这一顿少喝的量补回来。

在楚雄一个星期,只有这顿饭我吃得比较斯文。

黑井的餐饮,基本上已经都市化了。比较而言,我更偏爱南华县岔河村的那种:“野味”。地处滇中高原西部的南华县是川、黔、滇东通往滇西和缅甸、印度等国的咽喉要塞,古有“九府通衢”之称。岔河距县城18公里,隐于郊野,但它却是彝州最早的一个民俗涉外接待点,向许多中外游客展示过沿袭至今的古老而纯朴的风俗。

“生活离不开水,彝族人离不开跳脚;不唱山歌喉咙痒,不跳舞步脚杆痒;麂子是狗追出来的,山歌是酒赶出来的。”岔河彝族中流传着这样的谣曲。当地的诗人郭志安告诉我:这是彝族群众“歌、舞、酒”文化生活的真实写照;岔河以香味扑鼻的野味佳肴(如大盘烤羊肉、烧洋芋、大碗萝卜羊肉汤),香醇甜美的荞酒,古朴典雅的垛木房,别具特色的“姑娘房”,传统的民族服装,悠扬的月琴声,热烈奔放的左脚舞乃至情深意长的彝族小调,构筑起一块“世外桃源”。

一走进岔河彝村,就看见村民们在空地上支着炭盆烤羊肉。风把烧烤的肉香吹了进来。我们顾不上先看风景,下意识地聚拢过去。主人把一串串滋滋冒油的烤肉递过来,笑眯眯地看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和新疆维吾尔族的手艺不同,楚雄的烤羊肉串不搁那么多调料,只薄薄地抹一遍盐巴,但这样更容易品尝出新鲜羊肉的原汁原味。据说这是当地特产的黑山羊,一点不膻。我第一次认识到:羊肉并不是北方的专利,南方也有好羊肉。

嚼着黑山羊肉,再喝牛角里装着的苦荞酒,觉得一点也不呛嗓子了。我仿佛也变成了游牧民族。

吃饱喝足,村民们又把月琴端起来,围绕炭盆跳起左脚舞。不等邀请,我们就自觉地加入进来。手拉着手,抑扬顿锉地唱,一直跳到月亮升起来……歌、舞、酒,真正是楚雄彝州的“老三篇”。

走进楚雄,我每天都在体会着楚雄的滋味。

离开楚雄,可楚雄的滋味并没有离开我。

楚雄的滋味是什么?是苦荞酒的滋味,黑山羊肉的滋味,牛肉干巴的滋味,牛肝菌的滋味,坨坨肉的滋味,盐巴的滋味,松毛的滋味,水烟筒的滋味,红土地的滋味,金沙江的滋味……是我歌舞时流着的汗的滋味,离别时流着的泪的滋味,以及身体里沸腾起来的血液的滋味。

来到楚雄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生活是很乏味的。楚雄对我这样的城市人是一种强刺激。

野外吃野味

去广东,做好了吃野味的思想准备。如果像食草动物一样扭扭捏捏,会对不住东道主的盛情。在饮食方面,广东人其实比北方人还要豪爽。吃完飞禽吃走兽,吃完山珍吃海鲜,总吃不够似的。入乡随俗,我也就来者不拒,彻底变成一只“来自北方的狼”,与南方的同类举杯相庆。一边放纵自我狼吞虎咽,一边生怕被小瞧了。几顿饭下来,果然被东道主引为知己。好吃的人聚在一块,越吃越香,饭量与酒量皆互相促进。

东道主姓周,是位诗人。吃相却威猛如军阀。喝白酒也习惯用茶杯。在广州吃腻了,又邀我们去邻近的番禺。那里有他的旅游公司,也有熟识的酒楼饭肆,尽可一家接一家换着吃。就是这样,也有厌倦的时候。于是他倡议别在城里吃了,改去野外吃野味。大家顿时又来了精神。

面包车驮着一伙兴奋的诗友驶向郊外,沿途能看见篱笆围绕的农舍、河面漂浮的渔舟,最终抵达田野上一座孤零零的小村落。听说此即大作曲家冼星海的出生地。瓜棚豆架,立马在我眼中像五线谱一样生动。哦,《黄河大合唱》等诸多名曲真正的源头,原来在这里哟。看来今天必须好好喝一顿酒,以感谢冼星海带给我们的耳福。

由于事先打电话预约好,当我们走进一户农家时,电饭煲已在餐桌中间支好,里面正滚沸着一锅喷香的大米粥。主客刚刚坐定,端上桌的是满满一盘切好的生蛇段,还有一盘洗剖好的田鸡。周诗人介绍:下面要品尝的即番禺名吃田鸡蛇粥。说着他就把蛇段和田鸡块一古脑儿倒进粥锅里。

说实话,我看见这幅带点血腥味的场景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入乡随俗,也就努力克制住生理上的不适应,故做镇定地抽烟、喝苦丁茶。还自我安慰:大不了就当自己是原始部落的一员吧,跟茹毛饮血的境界相比,好歹还有电饭煲呢。大不了,就当这是瞬间的“返祖”现象吧。

农家四面都有镂空的窗户,窗外即是一览无余的农田。周诗人说,锅里煮着的田鸡与蛇,都是农户当天早晨去田里现捉的,绝对新鲜,绝对无污染。他又讲起去年闹“非典”,广东人都不敢吃蛇了,野味餐厅也都停业,他实在抵不往馋意,溜到这儿来偷吃过几回。当时心里也还是挺怕的,跟拼死吃河豚似的,就差事先拟好遗书了。直到现在,还很钦佩“白色恐怖”笼罩之下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勇气。

说到这里,电饭煲里已飘出四溢的香气,周诗人情不自禁揭开锅盖,用筷子挟起一块蛇肉放进嘴里,边吸气边咀嚼。唉,一点不怕被烫着?我注意到,他咀嚼时眼珠子都停止了转动,仿佛为了集中注意力品味蛇肉的鲜美。他自己带头先吃了,又让我们不妨稍微等等;多煮一会,消毒会更彻底些。可欣赏到他的吃相,我们哪里等得及啊,于是纷纷提起筷子,先挟锅里的田鸡肉来解解馋。

每人面前都有一碗拌好的调料,还可酌量加入切碎的青辣椒。把滚烫的田鸡肉在调料汤里浸一下,既有了滋味,又可稍加冷却,急不可耐地咬上一口,觉得鲜嫩得跟螃蟹螯里的那块肉脂似的。而田鸡的皮,也跟鱼皮一样香脆爽口。难怪把这种南方的蛙类叫做田鸡呢,它的肉其实比鸡肉还要细腻。

田鸡一网打尽,接着就要吃蛇了。吃蛇最好动手,有气势。周诗人作示范,用拇指和食指牢牢捏住蛇段和脊背骨两端,然后用牙啃食两侧的蛇肉,就这么几下子,手中只剩下一小段鱼刺般的蛇骨。直到这时,我才体会到野外吃野味的乐趣。清风入怀,持蛇而舞--唉,这么吃下去,自己也该变成一个野人了。但这毕竟是在野外,还有比田鸡、蛇这样的野味更好的下酒菜吗?我分明比平时多喝了好几杯。

吃完荤菜吃素菜,又有几碗时蔬和切块的木瓜倒进锅里。蛇粥变成了淡绿色,而且散发出植物的清香。这种瓜也许不叫木瓜,但我没记住它的称呼,只好以木瓜命名之。番禺人挺爱吃这种菜瓜。屋后头的瓜棚,种的都是。上菜时现摘两颗就可以。

这顿饭的高潮固然是吃蛇,喝粥则为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煮了两个时辰的大米粥,里面既有田鸡香、蛇肉香,又有瓜菜香。我连盛了好几碗,也没喝够。番禺的蛇粥,真他妈名不虚传。这哪是粥啊,分明是龙凤汤。我品尝到前半生从未想象过的一种滋味。于是,凡是能够想象出来的滋味,都不算什么滋味了。

吃番禺的蛇粥,不需要想象,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份现场感。野味,还是要在野外吃。它会帮助你恢复一颗野人的心。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能做一天野人,有什么不好呢?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呆在城里,戴着假面具,你想做野人还做不成呢。

有一种美味,不仅是无法想象的,而且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番禺的蛇粥,即是。我这篇文章虽然写了,但写了也是白写。它只能拾捡起那辉煌的一天的只鳞片爪。

所以,你别听我瞎说,有空就去番禺亲自体验一回吧。那时候,你一定会觉得,我这个作家,太不擅长表达了。

长治的吃

中国诗歌学会的祁人,约我结伴去山西长治玩,说那儿有朋友。我孤陋寡闻,以前都没听说过长治这个地名,但还是想去。在这个时代,越是小的地方,没准越是能给你一个大的惊喜。因为大城市基本上都快变得一模一样了。祁人说已订好机票。我没想到长治(属于地级市一类吧)也通飞机。从首都机场出发,搭乘的是一架只有三十四个座位的小飞机,像游乐场里的玩具。降落的时候,因为有气流,小飞机颠簸得挺厉害;我透过车窗俯瞰到绵延的山峰。问空姐,空姐说此即太行山也。我顿时肃然起敬。

长治所谓的机场,长小,像个足球场。原先是军用,现在也承载民用航班。当地诗人姚江平,接我们去市区一家很现代化的酒楼。该酒楼备有几套菜谱,包括齐鲁式、川式甚至粤式等等。主人虽有意以生猛海鲜相招,我还是建议以山西菜为主。是啊,来了山西,不吃山西菜,也太不礼貌了。况且我几年前参加太原诗会,走了五台山、芦芽山一线,沿途的山西菜给我留下美好的温暖的印象。此番正好重温旧梦。

汾酒打开了。话匣子打开了。当地朋友们借着杯盏交错,给我介绍风俗地理。原来这长治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后羿射日等几个中国古代神话,据说即产生于此。这一带正处于太行山脉中段,所谓山东、山西,即由八百里太行来划分的。长治,我真该对你刮目相看。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补天,而是为了补上这一课。

汾酒真是天露呀,入口是冷冽的,却使我热血沸腾。长治的冷切驴肉是顶好的下酒菜。难怪有人把驴肉夸张地比喻为龙肉呢。羊头肉也不错。这剔下的一片片精瘦肉,是羊脸上活动最频繁的部位(羊也有丰富的表情嘛),跟我们平常吃的涮羊肉真不像一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