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活·文学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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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生活与文学凝聚的大山(4)

追逐生活现实并非一种机械的运作,而应是文学对现实生活的一种能动性的适应和参与。那种只知道尾随生活的声息做机械应合,只是呆板地描写生活的实态表现的做法,并不为报告文学创作器重。报告文学的现实性和时代性若是被理解成一种现时性,被理解成为一种对现实生活的迎合,那就是报告文学的悲哀了。现实性是明天的历史性,可现时性却如同过眼的云、耳边的风,它与历史是无缘的。我们否定黑格尔关于“一切现实的都是合理的”、“一切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哲学观点,其根本之点就在于他对现实的妥协,没有从历史的发展中认丨只和看待现实。我们在肯定那些与现实生活做了很好结合的报告文学作品时,看重的决不纯粹是它写了现实的事,而是它在这现实的事中注进了一种史的或是未来的成份。报告文学吸收新闻的真实性,可报告文学不是新闻,更不是传声筒。它是站在真实生活基础上的认识与创造。故此,我们应当防止和纠正那种把报告文学导向新闻的观点,更要反对把报告文学直接地用于宣传的做法。当我们看到有那么多被贴上报告文学标签而实际已成为为某个人树碑立传,为某种商品做廉价广告宣传,为某个单位的升级进行直接服务,为某些个人的经济收入而就范于商贾之道时,实实在在为报告文学感到难过,感到一种被亵渎的痛苦。报告文学立身于现实生活之中是为了加速现实的变革与发展,使之更快、更准确顺利地奔向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去做现实的奴仆,把自己变成一个唯唯诺诺的应声虫。

多年来,人们一直称道报告文学的勃兴和发展,把它的崛起视为文坛的一大盛事。然而,报告文学创作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也许是难以只从文学本身找到原因的。像报告文学这样与社会生活现实发生着非常直接联系的文体,绝非单纯的文学本身所能局限和影响的。决定一种文体的兴衰最重要的在于它在多大的程度上适应了时代的需要和能把时代反映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现在,可以有充分的根据认为,报告文学这种形式既是新时代的产儿,又是在新的时代生活中纵横驰骋、挥洒自如,在这个新的环境中成长壮大而又极富特长的文学形式。它的生长就意味着时代的需要,而它的作为又在很大的程度上满足了时代的需要。所以,在它的身上完成了文学与时代的聚焦。因时代历史返光的投射,报告文学正处在光彩四射之中。

当我们仅从某几位作家、某几篇作品来看待报告文学的时候,或许我们会激动,会困惑,会愤怒,或许会说出不少好的和不好的地方,这对于认识具体作家作品是有作用的,可这毕竟还不同于从整体上把报告文学作为一种重大的文学和社会现象来审视判断。要认识报告文学如此迅速兴盛并持久发展的原因,非有这种整体性的观察角度不行。

社会的进步和科技文化的提高与发展使人们的文学观念和对文学的要求有了很大的改变。过去那种热衷于故事情节的丰富性的要求在不少的时候已被一种渴望理性的启蒙所代替,过去那种简单的接受既定结论的习惯也悄悄地为一种自我参与意识所取代。人们对现实生活环境的关注程度远比走进文学殿堂的欲望更强烈。可以说,在不少的时候,人们已不是为了艺术而接近文学,而是为了现实而借助于文学。正是在这种文学与读者关系发生暗转的过程中,报告文学适应了变化中的生活与读者的需要。因之,它成为架在现实社会生活与读者之间的一座桥梁。一个时代的艺术是这个时代与民族生活的折射。时代和生活总是在选择,也一定能够选择到一种适合自己表现和表现自己的艺术形式的。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在这方面给我们以启示,今天的报告文学更给我们以实践。报告文学就是在被时代和生活选择的时候,成为一种代表了时代生活的文学的。在读者需要充分地了解身处的社会环境的时候,报告文学把大量的生活信息传递过来;在读者对某些问题或现象发生疑问的时候,报告文学对这些问题或现象提出了自己的认识与见解;在读者很难深入到生活的爹领域角落的时候,报告文学把那些地方发生的一切报告给人们;在人们的生活处在一种自觉或不自觉的惯常运行轨迹中时,报告文学也可能会告诉你这种自觉或不自觉的运行轨迹的得失美丑,等等。可以说,报告文学已走到了社会现实生活的一切领域,它从多种方面满足着读者的欲望。可以说,今天的报告文学与读者的联系已不仅仅是文学式的联系,它是一种理性、情感、欲望的呼应,是一种通过文学手段实现的作家与读者在现实生活中的精神合作。报告文学的壮烈繁盛现实不是作家孤立创造的结果,而是社会、作家与读者共同合作的一次次巨大成功。

了解了报告文学创作的这种带有分明时代特点的文学现象以后,我们再谈某些有关报告文学的话题时,才容易走向共识,接近观点的一致。

有关报告文学何以异军突起,在文坛掀起波澜狂涛,在社会上成为名角占据舞台并长时不衰的原因,前文想已阐明,不必赘言。

几年来,报告文学的文学性问题一直伴随着报告文学的发展而存在着不同的看法。在不少时候,读者击掌叫好、社会各界反映强烈的报告文学作品,在文学研究界却不时地以其文学性差弱而受到怠慢乃至推拒;也有的时候,读者反映沉寂的作品,一些从事文学研究的人却认为富有文学性而着力推崇。如此看来,在如何评价一篇报告文学的价值时,文学性就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了。怎样看待报告文学的价值?报告文学的文学性应如何认定?这已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我以为,报告文学是一个特殊的文体,它不同于小说、诗歌那样主要是用一种艺术形象的创造或情绪意境的完成去接近和影响读者,它是在参与现实生活矛盾的过程中以对现实生活矛盾的认识与评判来和读者发生联系并产生影响的。尽管报告文学已演变为一种独立的文学形式,它本应具备一定的文学特性,但重要的问题在于我们不能机械地用小说、诗歌或其它文学形式的文学特性来要求报告文学,而是要找到它自身的文学性之所在。我们不能要求遵守真实性原则的报告文学具有小说那样的情节丰富性和形象的典型与丰满,或者具有诗那样的意境和韵味。因为,报告文学的目标不是实现一个艺术的创造,而在于通过对真实对象的描绘生发一种认识,升华一种精神或感情。报告文学的文学艺术性的最基本的要求是创造一种读者便于接受的叙述报告形式,是用自己智慧的题材选择和见识对读者构成一种诱惑和引力(当然,要造成这种效果要有众多的因素),而不完全在于它是否创造了巧妙的故事、丰满的形象、美好的环境。当有人总是纠缠于报告文学是写事还是写人,并反复强调要以写出形象为主的时候,我真不知他是否面对着报告文学。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我反对在报告文学创作中那种过分的以追求文学性而实施人力雕琢的做法,我也不赞成“报告文学小说化”的观点。那些做法和观点其实是在远离或模糊报告文学的特性,其结果是在“文学性”的名义下取消或削弱报告文学的位置和作用。我决不为那些不顾读者接受情绪的作品辩护和开脱,像那种只做平直地新闻消息式的作品,那种不考虑需要和精简艺术大量堆砌罗列材料、贪大求全、大而无当的作品,那种有失庄重高雅而津津有味地猎奇涉怪的作品,那种游离生活对象做并非深刻哲理的议论絮叨的作品等。我以为,既不能把它们的表现视为报告文学的“文学性”,也不能因为它们就否认报告文学特殊的文学性,并把它诱导到非报告文学的道路上去。在报告文学的文学性问题上,我们必须承认报告文学的文学性特征还在不断地发展完善过程中,它的动态和不稳定性为人们的认识造成了困难。但同时,我们又必须具有开放的眼光,要有对那种传统的超稳定的只适合于小说、诗歌等形式的文学性观念实施破除和纠正的勇气。要打消那种纯艺术美的拘囿,要有乐于接受一种新的美学形态的胸襟。

系文学于指掌中时,是不易对其发展态势做出有效预测的,因为它根本不同于物质产品的生产,可以实现某种指令和计划性。但把文学放置于社会生活的实际潮流中,把它置于读者的取舍态度中时,又可能预测到它的发展脉络及其结果。报告文学创作的前途如何?这是人们正在关心的问题。有的说高潮已过,有的说正在走向繁荣,还有的说在经过两年疲软之后已开始复苏,也有的说眼前虽然不可乐观可大气在后头。对这些看法可以不做结论,非得弄个明白。然而,报告文学的前途却是不可不关心的。报告文学既然不是一种纯粹的美学形式,它从属于时代生活而存在而作用于时代生活,那么,时代不息,报告文学当然就不会停息。这种说法有些空洞,可是个规律。这些年来,报告文学大步迈进,最主要的是生活对作家、对文学的呼吁和诱惑。如今,当现实生活变得更繁杂,更富有戏剧性,显见的和隐蔽的矛盾更尖锐多样的时候,对于作家、文学的呼吁祁诱惑就更加殷切强烈了。地火在运行,火种就不会熄灭。社会和读者需要,报告文学怎么可能永久地徘徊,以自己的迟暮面对这个血与火的现实呢?因此,我更乐于附合关于报告文学必有一个大气来临的看法。不管这个时候距我们还有多远,信念是坚定的。

这里写下了对报告文学的一些认识与理解。这些认识与理解生成在早,逐渐完善,所以在其思维脉络中并不可能割断历史的联系。新时期以来的所有报告文学已成为一种历史的存在,为我们认识它备下了土壤。人们认识报告文学,无法超越它们,虽说不一定能具体地分析到某一个作家、某一部作品。另外,我试图对报告文学有些许理论的认识和总结。这些年,也读到几本关于报告文学的专着,从中获得了大量的信息和资料,受益匪浅。然总不满足那种近乎“文章做法”式的讲解,总感到这样的研究接近不了对报告文学的全面、整体、准确的认识;弄不好,还会把报告文学变成一种僵死的对象,像在手工作坊里进行产品加工那样打量琢磨,以致使它变成了机械的、纯粹的物化对象。在谈论报告文学美学特征和审美过程的某些时候,我是切实地感到了这一点的。希望有更多的热衷于报告文学创作的理论家参与报告文学的理论工程建设。报告文学已是一座富有的大矿,功夫总不会白费的。没有理论更自由,有了正确的理论指导更便捷。报告文学需要自由,也期待着理论的协助。

(1992年元旦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