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所谓“缮性”就是修治生性。庄子提出“以恬养知”的主张,认为遵从世俗必定不能“复其初”,只有自养而又敛藏,方才不“失其性”。在庄子的眼里,解脱苦难的方式是不需要凭借的,不需要通过外在的锻炼以达到内心的宁静。它只需要你把外在的荣华富贵视若浮云,还有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是自己在尘世间偶然的寓所,这样的一个你,就不会为外物所牵引,从而明心见性。原文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
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
译文在世俗的流习范围内修治性情,靠仁义礼智的儒俗学说来期求复归原始的真性;内心欲念早已被习俗所扰乱,还一心希望能达到明彻与通达;这就叫做蔽塞愚昧的人。古时候研究道术的人,总是以恬静来调养心智;心智生成却不用智巧行事,可称它为以心智调养恬静。心智和恬静交相调治,因而谐和顺应之情从本性中表露而出。德,就是谐和;道,就是顺应。德无所不容,就叫做仁;道无所不顺,就叫做义。义理彰明因而物类相亲,就叫做忠;心中纯厚朴实而且返归本真,就叫做乐;诚信著显、容仪得体而且合于一定礼仪的节度和表征,就叫做礼。礼乐偏执一方而又多方有失,那么天下定然大乱了。各人自我端正而且敛藏自己的德行,德行也就不会冒犯他人,德行冒犯他人那么万物必将失却自己的本性。原文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淳散朴,离道以为,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
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译文古时候的人,生活在混沌鸿蒙、淳风未散的境况中,跟整个外部世界混为一体而且人们彼此都恬淡无为、互不交往。正是这个时候,阴与阳谐和而又宁静,鬼神也不会干扰,四季的变化顺应时节,万物全不会受伤害,各种有生命的东西都能尽享天年,人们即使内存心智,也没处可用,这就叫做最为完满的浑一状态。正是这个时候,人们不知道需要去做什么而保持着天然。等到后来道德衰退,到了燧人氏、伏羲氏统治天下,世事随顺却已不能浑然为一。道德再度衰退,到了神农氏和黄帝统治天下,世道安定却已不能随顺民心与物情。道德再度衰退,到了唐尧、虞舜统治天下,开启了治理和教化的风气,淳厚质朴之风受到干扰与破坏,背离大道而为,寡有德行而行,这之后也就舍弃了本性而顺从于各自的私心。人们彼此间都相互知道和了解,也就不足以使天下得到安定,然后又贴附上浮华的文饰,增加了众多的俗学。文饰浮华毁坏了质朴之风,广博的俗学掩没了纯真的心灵,然后人民才开始迷惑和纷乱,没有什么办法返归本真而回复原始的情状。
由此观之,世间丧失了自然之道,自然之道丧失了人世。社会和道交相丧失,有道之人怎么能立脚于人世间,人世间又怎么能从自然之道得到振兴呢?道没有办法在人世间兴起,人世间没有办法让道得以振兴,即使圣人不生活在少有人烟的山林之中,他的德行也必将隐没而不为人知。谈到隐没于世,时逢昏暗不必韬光便已自隐。古时候的所谓隐士,并不是为了隐伏身形而不愿显现于世,并不是为了缄默不言而不愿吐露真情,也不是为了深藏才智而不愿有所发挥,是因为时遇和命运乖蹇、背谬啊。当时遇和命运顺应自然而通行于天下,就会返归浑沌纯一之境而不显露踪迹。当时遇不顺、命运乖违而穷困于天下,就固守根本、保有宁寂至极之性而静心等待;这就是保存自身的方法。
原文古之行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
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者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译文古时候善于保存自身的人,不用辩说来巧饰智慧,不用智巧使天下人困窘,不用心智使德行受到困扰,巍然自持地生活在自己所处的环境而返归本性与真情,又何须一定得去做些什么呢!大道广荡本不是小有所成的人能够遵循,大德周遍万物本不是小有所知的人能够鉴识。小有所知会伤害德行,小有所成会伤害大道。所以说,端正自己也就可以了。快意地保持本真就可称作是心意自得而自适。
古时候所说的自得自适的人,不是指高官厚禄、地位尊显,说的是出自本然的快意而没有必要再添加什么罢了。现在人们所说的快意自适,是指高官厚禄、地位显赫。荣华富贵在身,并不出自本然,犹如外物偶然到来,是临时寄托的东西。外物寄托,它们到来不必加以阻挡,它们离去也不必加以劝止。所以不可为了富贵荣华而恣意放纵,不可因为穷困贫乏而趋附流俗,身处富贵荣华与穷困贫乏,其间的快意相同,因而没有忧愁罢了。如今寄托之物离去便觉不能快意,由此观之,即使真正有过快意也未尝不是迷乱了真性。所以说,由于外物而丧失自身,由于流俗而失却本性,就叫做颠倒了本末的人。
活学活用
养神之要,先要净心
一次,一个叫南荣朱的老人,年纪虽然大了但很想学道,就去拜访老子的得意弟子庚桑楚。
南荣朱虔敬地端正而坐,说:“像我这样的人已经年纪大了,将怎样学习才能达到你所说的那种境界呢?”
庚桑楚说:“保全你的身形,护养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为求取私利而奔波劳苦。像这样三年时间,那就可以达到我所说的那种境界了。”
南荣朱说:“盲人的眼睛和普通人的眼睛,彼此的外形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而盲人的眼睛却看不见东西;聋子的耳朵和普通人的耳朵,彼此的外形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而聋子的耳朵却听不见声音;疯狂人的样子与普遍人的样子,彼此之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而疯狂人却不能把持自己。形体与形体之间本是相通的,但出现不同的感知是外物有什么使之区别吗?还是希望获得却始终未能获得呢?如今先生对我说:‘保全你的身形,护养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为求取私利而奔波劳苦。’我只不过勉强听到耳里罢了!”
庚桑楚说:“我的话说尽了。小土蜂不能孵化出豆叶虫,越鸡不能孵化天鹅蛋,而鲁鸡却能够做到。鸡与鸡,它们的禀赋并没有什么不同,有的能做到有的不能做到,是因为它们的本领原本就有大有小。拿现在说我的才干就很小,不足以使你受到感化,你何不到南方去拜见老子?”
吕岩
吕岩,字洞宾。数举进士不第,向云房先生求度世术。云房用金钱、美女、死亡、灾害等十试洞宾,洞宾皆心无所动,才传他上清秘诀。吕洞宾因此得道。“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这样的人在庄子看来是本末倒置的人。
于是,南荣朱带足干粮,走了七天七夜来到老子的住所。
老子说:“你是从庚桑楚那儿来的吧?”
南荣朱说:“是的。”
老子说:“怎么跟你一块儿来的人如此多呢?”
南荣朱恐惧地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身后。
老子说:“你不知道我所说的意思吗?”
南荣朱低下头来羞惭满面,而后仰面叹息:“现在我已忘记了我应该怎样回答,因为我忘掉了我的提问。”
老子说:“什么意思呢?”
南荣朱说:“不聪明吗?人们说我愚昧无知。聪明吗?反而给身体带来愁苦和危难。不具仁爱之心便会伤害他人,推广仁爱之心反而给自身带来愁苦和危难。不讲信义便会伤害他人,推广信义反而给自己带来愁苦和危难。这三句话所说的情况,正是我忧患的事,希望因为庚桑楚的引介而获得您的赐教。”老子说:“刚来时我察看你眉宇之间,也就借此了解了你的心思。如今你的谈话更证明了我的观察。你失神的样子真像是失去了父母,又好像在举着竹竿探测深深的大海。你确实是一个丧失了真性的人啊,是那么迷惘而又昏昧!你一心想返归你的真情与本性却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实在是值得同情啊!”南荣朱回到寓所,求取自己所喜好的东西,舍弃自己所讨厌的东西,整整十天愁思苦想,再去拜见老子。
老子说:“你作了自我反省。郁郁不安的心情实在是沉重啊!然而你心中那充满外溢的情绪说明还是存有邪念。受到外物的束缚便不可避免繁杂与急促,于是内心世界必将堵塞不通:内心世界受到束缚便不可避除杂乱无绪和急促,于是外部感官必定会闭塞不通。外部感官和内心世界都被束缚缠绕,即使道德高尚也不能持守,何况是初学道的人呢!”
南荣朱说:“像我这样的听闻大道,好比服用了药物反而加重了病情,因而我只希望能听到养护生命的常规罢了。”
老子说:“养护生命的常规,能够使身形与精神浑一谐和吗?能够不失却真性吗?能够不求助于卜筮而知道吉凶吗?能够满足于自己的本分吗?能够对消逝了的东西不作追求吗?能够舍弃仿效他人的心思而寻求自身的完善吗?能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吗?能够心神宁寂无所执著吗?能够像初生的婴儿那样纯真、朴质吗?你看婴儿整天啼哭咽喉却不会嘶哑,这是因为声音谐和自然达到了顶点:婴儿整天握着小手而不松开,这是因为听任小手自然地握着乃是婴儿的天性与常态;婴儿整天瞪着小眼睛一点也不眨眼,这是因为内心世界不会滞留于外界事物。行走起来不知道去哪里,平日居处不知道做什么,接触外物随顺应合,如同随波逐流、听其自然,这就是养护生命的常规了。”
南荣朱:“那么这就是圣人的最高思想境界吗?”
老子回答:“不是的。这仅只是像冰冻消解那样自然消除心中积滞的本能吧?道德修养最高尚的人,跟人们一块儿向大地寻食而又跟人们一块儿向天寻乐,不因外在的人物或利害而扰乱自己,不参与怪异,不参与图谋,不参与尘俗的事务,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走了。又心神宁寂无所执著地到来。这就是所说的养护生命的常规。”
南荣朱说:“那么这就达到了最高的境界吗?”
老子说:“没有。我原本就告诉过你:‘能够像初生的婴儿那样纯真、朴质吗?’婴儿活动不知道干什么,行走不知道去哪里,身形像枯槁的树枝而心境像熄尽了死灰。像这样的人,灾祸不会到来,幸福也不会降临。祸福都不存在,哪里还会有人间的灾害呢!”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老子看到南荣朱带了很多人来向他请教问题——老子的意思是说,南荣朱的脑子里面有很多人,他是带着满脑子的想法来向老子请教问题的。这样是很难获得解答的。在接受一个东西的时候,一个比较好的状态是把自己的心空出来。
心空出来才有地方把新的东西接受进来。如果心里充满着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思想不肯放下,心就很乱,不能专一,反以要时时净心,就像打扫灰尘一样。
本末倒置,丧失自我
身处现实生活中的我们,被太多的物欲所驱使,房子要越大越好,财富要越多越好,职位要越高越好……随波逐流的追逐使我们精疲力竭,太多的追求使我们失去了心灵的自由。我们没有时间问自己是否真的需要这些,还是以世俗的规范为自己幸福的原则?其实这就是在本末倒置了,因为我们的生活其实是简单的,是只需顺其自然就好的,根本用不着把自己淹没在物欲之中而丧失掉自我。
秦朝末年,刘邦斩白蛇起义,节节胜利,最后攻到秦国都城咸阳城下。秦王子婴众叛亲离,只好选择投降,刘邦于是进驻咸阳。
当走进秦王宫殿时,刘邦被这宏伟华丽的建筑惊呆了,他连声赞叹说:“生而为人,就应该住在这里啊!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归我了,老天爷真是对我格外开恩哪!”后宫里的美人为求自保,都出来迎接奉承刘邦,刘邦在花团锦簇之中眼睛都不够用了,一时心花怒放。
刘邦的大将樊哙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对刘邦说:“你是想夺取天下呢,还是想只为了眼前的富贵?”
刘邦缓过神来,一时没有说话。樊哙又说:“我军占领咸阳,本来是件好事,但如果你因此不思进取,沉迷声色,那就是天大的坏事了。如今天下未定,项羽还虎视眈眈,我们还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你不该感到满足啊。”
刘邦明知道樊哙说得没错,但还是合不得这些美人和豪华的宫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君王的感觉,就说:“我只在这里住一个晚上,不会耽误大事的。”
樊哙又要开口劝阻,刘邦不高兴了,他生气地说:“我征战劳苦,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天,享受一下有什么不可以?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你不必多说了。”
刘邦坚持要住在官里,樊哙也无可奈何。
张良听说此事,急忙赶过来,他开口对刘邦说:“我军能打胜仗,你能进入这里,都是因为秦王贪图享乐,不行仁义啊!一旦贪求富贵美人,人的大志就会被消磨掉,可见富贵美人并不是好的东西。现在你刚入咸阳,就想在此快乐,恐怕秦亡之后,便是你的末日了!”
刘邦深受震动,他改变了态度,立刻撤离了秦宫。
刘邦后来能建立汉朝,有很大—个原因就是他能够纳谏,能够听从手下的谏言,不至于偏离自己的既定目标。如果他在取得一点胜利之后就骄傲自满、耽于享乐,那也就是把自己逐鹿中原的理想给放到一边,而让暂时的诱惑支配了自己,那就是本末倒置了。还好,刘邦的头脑还算清醒,没有让自己过于留恋醇酒美人,否则汉家天下恐怕也就不存在了。
现在不少人感到心里浮躁,不能自持,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生活。一个人在宁静平淡的安定环境中,才能发现人生的真正境界;一个人在粗茶淡饭的清贫生活中,才能体会到人J陛的真实面目。
了解了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才知道自己要向外界获得什么,才不会终日忙忙碌碌结果却是在追求些自己并不真正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