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山下一处小小村落,一群玩耍的孩子正从路上笑闹着奔跑而过,他们的母亲正伫立在家门口张望,一声一声呼唤孩子回去吃饭。
小昭深一脚浅一脚,在村边的泥路上走着。
她想去找庭羽,却迷失了方向,这是哪里她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庭羽现在正在何方,也许他正在伤心欲绝,也许正在四处寻她吧!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打得过宁王吗?
秋天的黄昏,山风如此冷,她越来越觉得头重脚轻。风中有炊烟的味道,很香很美的感觉,只可惜她原本还有想吃些东西的欲望,现在也已不复存在,她连感觉饿的力气也没了。
她左手抱着右手,踉跄着,颤抖着,坚持着。
行到一处残破的矮墙边,她再也抬不动腿。一丝夕阳落在那里,存着淡淡暖意,她很珍惜地站在那一小片光线里,这也许能让她不那么冷了。
这时,世界于她已经很小。小到她只看见这一缕淡淡的光,感觉到一道寒冷的风,听到自己疲惫而虚弱的气息,且随时便要沉寂。
这世界,小得真的只能装下这么多了。
天就快黑了,她眼前已经模糊,再看不清光,也看不清路。她靠在那残破矮墙上,并不指望能等到什么,只是靠着,支撑着没有一丝力气的双腿和身子。
段延俊循着足印一路追赶,很快便到了山下,远远地便看到一片虚弱斜阳里,一个小小身影,歪斜在一段残垣之上。她一身衣衫散乱残破,在风中颤抖着,似乎风再吹一下便将倒下去。那不是小昭又是谁?
段延俊在看到的那一刻,便已提气直接几步纵身过去,一把扶住了她的双肩:“小昭!”
小昭缓缓抬起头来,她面色苍白如纸,有些浮肿,还挂着几道血痕;她的眼神离散恍惚,犹有泪光闪耀。待她努力看清了眼前的人竟然是父亲,悲苦中忽然透出一丝惊讶喜悦,不自觉地喊了一声:“爹……”
自看到女儿起,段延俊心中就痛不可当,却还是迅速伸两指准确地点住她的哑穴,那后半个字便没有了声音。
小昭神智一散,终于力竭,眼皮沉沉合上,靠着矮墙的身子,已软软地滑了下来。
段延俊张手接住,将她冰凉的身子拥入自己怀中,也忍不住心中酸痛唤了一声:“女儿别怕,爹来了!”
小昭气若游丝,早已听不到这些。
段延俊早感觉她那凉得可怕的身子,伸手替她输了一段真气,脱下外袍将她一裹抱了起来,提起全身内力,朝着山上如飞鹰般掠去!
当小昭被带回庄时,庭羽和柳时今的骂战才刚刚结束没多久。
那时两人都已平心静气,庭羽已告诉了柳时今小昭所中的蛊毒,这位庄主人便已命人取好解药之物,端坐在床上,只等人回来了。
柳时今倒也真是难得的毒家高手,这蛊毒按理是苗疆常用,整个中原几乎无人可解,他因有兴趣潜心研究,亲自跑去苗疆住了两三年,才偷学了其中数百种破解之术,小昭所中的啼血封喉蛊恰在其中。
庭羽冷静下来后,不禁心下暗暗庆幸:柳时今虽是制毒解毒的行家,对于施毒投毒却是一窍不通,否则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捏着他的痛脚?只怕没近身三尺,早就七窍流血而亡了!
柳时今一看到被救回的小昭,想想自己刚刚居然还把人当成打柴人家的姑娘,便忍不住肠子悔青,抱住了头自语:“我的个娘呐!原来她竟是传说中的美鹤公主,我居然说她是打柴的!柳时今啊柳时今,枉你一世聪明,真是瞎了啊!”
庭羽见到只剩半口气的小昭已是心疼不已,这柳时今还在这里乱发感慨,不由得心火又起,一把将他从床上拖起:“愣着干什么?快啊!”
柳时今单脚跳至床前,迅速将一个小瓶中的清液滴入小昭嘴间,然后从一旁的竹编小盆中拿了一枚鸡蛋在手中。
段恪文也已从外面奔进屋来,看见昏迷中的小昭,又看着柳时今,不禁失口叫道:“鸡蛋?”
柳时今扭头示意他不得出声,然后他忽然神情肃穆起来,闭目片刻,用针极快地扎了一下,全神贯注对着那处念念有辞。少顷,他将鸡蛋置于小昭额上,手法轻柔缓慢地来回滚了三次,又将鸡蛋置于她肩颈、喉间几处穴道上轻轻揉搓。如此过了半刻,他终于停下来,将蛋放入竹盆,唤过身边的小仆道:“水烧开了吧?速速投入沸水中烧煮两刻,记得要盖紧盖子。然后再投入火中烧掉,谁也不得用手碰它,不然死的就是谁!”
小仆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这般悚言夸张,面无惧色,只是小心翼翼地端着盆走出去了。
取毒之后,小昭的面色便已较之前好看了许多,浮肿也开始退去。段延俊探她脉息已经平稳,应无大碍了,才说道:“想不到柳公子竟会苗疆解蛊之法!我也只曾听说过一二。”
柳时今忙道:“那是,为了偷师,小侄我还在苗疆生活了两年啊!”
庭羽则问:“这样就解了么?”
柳时今道:“今日只取了大部分,明日清早还得再来一次,便可消解了。”
庭羽问:“那么,她能说话了吗?”
柳时今摊手道:“如果美鹤小姐今天能醒,你们又给她解开哑穴的话,应该可以了!”
庭羽乍一听他叫她美鹤,心中老大不爽,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瞪了他一眼。
柳时今恰好收到这一眼,立即道:“我又怎惹你了?现在美鹤小姐已经脱离危险了,公子你也稍微对我以礼相待些不行么?我腿还没好都站这儿半天了,看这个份上你也得谢一下我吧?”
他不说倒还好,又说到了“美鹤”二字,庭羽面上更是浮出来一堆的不爽快,横眉对着他便要欺上前去。
段延俊见他俩又要杠上了,便稍加重语气对庭羽喝道:“小羽不得无礼!今天柳公子和他的家人都拼力救了你,得感谢人家才是!”
庭羽听了便鄙夷地瞪着柳时今,不冷不热、咬牙切齿地来了一句:“好!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全家!”说着一把抄住柳时今的胳膊,将他拽得一个踉跄,塞回了床上。
那柳时今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不敢动,等后来庭羽一出去,他便赶紧叫了丫环来为小昭梳洗,又命她们取了些药膏替她涂在脸上手上划伤之处,关心细致之程度真是令人感动!
而这一晚,段氏父子便在庄中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