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便叹了一口气,边喂小目边念叨道:“打仗最是讨人嫌了,费了人费了银子,还老打不赢!唉,那些个金兵也不知有多厉害,把皇帝都抓走,真是不成样子!可怜我那两个儿子,早些年被征去跟金国人打仗,一去就再没了音信,也不知是死是活。家里这地放着没人种,我那俩儿媳妇在这山沟里熬了几年,终是等不下去,都改嫁了,连我那孙子也都带去了,带去也好,省得在这里等着饿死。剩下我和老头子守着这破屋子等儿子回来,前年老头儿也先走了,就只我一个老不死的了,也不知道还能等上几天,兴许也等不回来我儿了。我现在也想得通,不指望了。没人送终也不打紧,我就躺在和老伴一起盖的这间屋里,哪天雨下大了,垮了,也当是把我埋了,比我老头子的那个浅坑还体面些呢!”
庭羽静静地听着,他不太了解中原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什么事,只为这位孤老无依的老婆婆心生悲凉,鼻子一阵阵发酸。
那老婆婆念叨着便将小目喂饱了,抱起来轻轻拍着她,口里一边哼小曲儿。她抬头看见庭羽一口没动,便笑道:“娃儿,快吃,都凉了。我这几年没见过什么人了,人老话也多了些,你吃,你快些吃!”
庭羽不知如何应答这位老婆婆,只低下头端起碗喝了几口,粥稀得像汤一般,有一股苦涩的野菊梗的味道,庭羽却已不觉得难喝。人生漫长多苦楚,又要比这粥水难咽多少倍?就像老婆婆苦了这一世,已然不再觉得还有什么味道是苦的。
在她娴熟的动作下,小目甜甜地睡去。庭羽望着这位素不相识的老婆婆,心中感激万分。
庭羽睡了很久以来最安稳的一觉,几乎一夜未醒。
清晨,他抱着小目千恩万谢地告别了老婆婆,临走时老婆婆还执意给了两只烤红薯给庭羽,庭羽推辞不过,勉强拿了一只装在怀里。庭羽走出了很远,回头还能看到老婆婆依然拄着树枝,站在那破落的房子前目送他,那景象一直留在庭羽的脑海,很多年以后也不曾忘记。
这一只红薯庭羽一点都没吃,全捻碎喂给了小目,这样又度过了一天。
傍晚时分,仍没见着寺庙,庭羽身无分文,又没更多衣衫,心下还是担心小目的寒暖。坐在山坡休息发愁时,他看见一行几人抬着个黑漆小木箱子从山下路过,有一个女子还在哭哭啼啼,他忙悄悄地跟着这一队人,发现他们去了一处山坡,在那里匆匆挖了个小坑,便将那小木箱埋了进去,那跟随的女子哭得更厉害了。埋完之后,她们又在坟前摆了两碟子贡果,烧了许多香烛纸钱。
庭羽依稀明白,这也是许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孩子死了正在掩埋,因是孩子夭亡,必不能像大人一般风光下葬,所以才选这个时候埋在这野地里了。庭羽抱紧了怀里的小目,直到他们都离去了,才走近那新坟前。
他老老实实地跪下来,对那新坟道:“对不住了,我实在是太饿了,我的小妹妹也饿,如今你也吃不上,就请让给我们吧。”
说着,他拿了上贡的一个梨大啃了起来,又咬了几个小薄片,让小目含在嘴里吸吮。
吃着吃着,山风渐起,吹灭了蜡烛。庭羽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小目放在地上,用手刨起土来。
这坟极浅,没几下便挖到了小棺材。庭羽用树枝撬开了盖,小棺材中是一个胖胖的小女孩,约四五岁的模样,也不知她因何而夭亡,但见她衣着齐整,戴着绒帽,身上还盖着一床红艳艳的绣花小被子!
庭羽直直地看着,又看看身边地上躺着的小目,他回过头来对这棺中的小女孩说道:“对不起了,小妹妹,我真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安宁,实在是被迫无奈!”
说着,他将那小被子和绒帽取下,合上棺盖,又覆上泥土,还仔细拍紧了,又在坟前磕了三下,道:“你的被子我借走,别的我也不要了,你要是生气,就来找我吧,千万别怪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多谢了啊!”
说着庭羽将帽子戴在小目头上,用那被子把她裹了个严实。然后他抬头望了望天边深沉的暮色,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抱紧了小目,继续向前走去。
接下来几日也是运气不佳,他都是在山洞或树窝里过的夜。有一天,好不容易看到山腰有一独户人家,庭羽本想去讨点吃的,却不料无人在家。无人在家倒也罢了,院中竟然窜出一只大黑狗,冲他狂追而来,庭羽吓得赶紧逃走,慌乱间摔下一段沟埂,那狗才没追了。
还好小目有被子包着,庭羽摔落时也有意护着了她,她没受伤,只颠得大哭起来,庭羽坐在沟埂下哄了她半天仍是大哭不止。庭羽无奈地道:“你是饿了吗?可是哥哥现在真的没有吃的了。”
平时小目因饿哭闹,庭羽偶尔会将手指伸在她嘴里让她先吸着,也能对付一阵子不哭。这会儿又哭个不住,庭羽无奈地又只好让她吸手指了,他发现手在逃跑过程中被刺划破了,流了一些血在几个手指上。小目用力吮住了一根手指,小舌头舔了又舔,松开后还咂了一下嘴。
庭羽看得惊呆了,哭笑不得地道:“喂喂,那是我的血啊,小妖精!亏你还吃的这么开心。”
见她吮得那般开心,庭羽迟疑了一下,便将另几个有血的手指也让她全吸了个遍。
这一段路都是荒野山路,庭羽抱着孩子翻山越岭,饿了吃野果树皮,渴了便喝山涧泉水。得了上回的启示,其间,庭羽又用刺刺破手指让小目吸过好几次。
待他翻了几座大山终于走到大路上时,已是十天之后了。
所幸他盗墓给小目弄了床厚被子,这一路上孩子一点都没被冻着,也没饿着。但他自己却整个已走了形,面色发青,头发散乱,五官不分,浑身衣不蔽体,膝盖以下的裤子全被荆棘勾成了条条缕缕,鞋子也开了缝破了洞,腿脚都露在这初冬的寒气里,冷得他不住地发抖。
走了半天大路,终于来到一个较大的城池,庭羽饿得昏沉,也没力气抬头看这是到了哪里。
走到一僻静街口,庭羽觉得一步也挪不动了,便找了个墙角坐下来休息,没想到一坐下便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三三两两经过的人们,谁也没有去多看一眼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在那样战乱四起的年岁里,有太多幼弱的生命就这样于无声处悄然凋零,根本不是稀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