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舞曲响起,看来西舷的演奏家新换了一把三弦杜卓拉琴。一面吃着晚餐,约纳一面研究着汉娜那把来历不明的夏日之白樱,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将魔法手枪平放在桌面上,右手牢牢握着枪柄不肯放开,很别扭地左手持叉进餐。
“不对啊。第七到第八颗红水晶之间应当是一个简单的能量放大法阵,为什么在这里多绕了两个弯子?这会导致法阵整体负荷加大的。”占星术士学徒在枪身上来回抚摸,口中念念有词。丹尼无奈地盯着他,“货物朋友,你不喝口气泡酒吗?这里的酒由老贝本人酿造,据说是整个无尽沙海第二好喝的。”
约纳没有抬头,抄起木头酒杯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冰凉的酒液涌进喉咙,爽快的泡沫溢满口腔,舌尖残留着芬芳的麦芽味道,微微一丝苦味残留在舌根,成为回味悠长的注脚,他惊诧地抬头与丹尼对视:“果然很爽口呢。那第一好喝的在哪里?”
“隔壁。”丹尼摊开手臂,目示歌舞升平的西舷。竞速之星的西舷顶层甲板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庭院,郁郁葱葱的植物呈现沙漠里少见的鲜明色泽,喷泉在甲板中央哗哗流淌,舞会上的每一对男女都风度翩翩、步履轻盈,十几盏缀在彩色天棚下的风灯将庭院照得灯火辉煌,天棚上居然还有夜莺在歌唱。
约纳端详遥遥相对的西舷,又回头瞧瞧黑暗的东舷甲板,那破破烂烂的小酒馆、鬼火一样摇曳的昏黄灯光、风尘仆仆的半醉酒徒和无数双脏兮兮臭烘烘的大皮靴子,点点头:“我相信。”
看到自己将谈话对象的注意力从那柄手枪上拉回来,丹尼显得非常高兴,他放下酒杯,伏低身子,神秘道:“现在,想不想听听无尽沙海中最酷的名词解释?巡游8字?后虫节点?大沙瀑?”
“什么?”占星术士学徒迷茫道。先前他自己问出的问题,此刻已经完全忘了个干净。
丹尼撇撇嘴,“你真是个健忘的货物朋友。这样吧,我现在把无尽沙海中最重要的知识传授给你,而你,给我们讲一讲你自己的故事,比如那个金发的独角兽骑士,还有神秘的东方女人,——这样我们大伙的晚上都不会太无聊。成交吗?”
约纳想了想,“成交。”
两人碰杯,各喝下一大口气泡酒。
“巡游8字。”丹尼?斯图尔特竖起一根手指,“无论无尽沙海有多么广阔,每条雌性噬沙虫的生命轨迹从出生的那天就已经注定。它们会以后虫为中心,沿着8字型的路线在沙漠中巡游,如果以本体速度前进,完成一个巡游8字、经过两次后虫节点,正好是一年时间。被改造成帆船的大虫速度会大幅度增加,但也要遵守它们的天然特性,像斯图尔特家的喳喳,今年春天刚完成一个巡游8字,接下来几天我们会再次经过后虫节点,完成第二个巡游8字。”
“明白了。”约纳点点头,“8字的中间交点就是后虫节点。”
丹尼赞赏地瞧着他,“正解。后虫是在不断缓慢移动的,因此后虫节点的位置并不固定,不过无论距离多远,雌性噬沙虫都能感应到后虫身处何方,船长要做的,就是利用8字型的大圆弧到达自己的目的。”
“如果不经过后虫节点又会怎样?还有,为什么是8字?它们直线驶向后虫不行吗?……对了,后虫到底是什么?”约纳喝了一口酒,抛出一串问题。
丹尼喝光杯里的酒液,打个响指示意酒保再来一轮,“一个一个来。后虫是无尽沙海一切噬沙虫的女王,它们的族长、信仰和图腾柱,所有大虫身上都流着后虫的血脉,朝拜后虫是深深镌刻在噬沙虫灵魂中的原动力。据当地土著人说,从后虫身下的孔洞中穿过,会让大虫获得某种神秘的祝福能量,若缺乏这种能量,噬沙虫会慢慢失去动力、力竭而亡。一年两次的朝拜是最低限度。至于8字型,那是因为噬沙虫对女王有着深深的敬畏,它们不敢把头部直接对准后虫所处的位置,只能兜个大圈子迂回接近自己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约纳蘸了一点酒,在桌面上画了几个图形,“哦,8字巡游时虫子们的头部是沿着切线方向不断向后虫靠拢的,直到到达后虫节点时才真正指向后虫本身。果真是天然的敬畏呢。”
“快把你杯中的酒喝掉,第二轮了!”丹尼不满地嚷嚷着,以此掩饰看不懂几何图形的尴尬。占星术士学徒举起酒杯,咕嘟嘟把气泡酒灌进喉咙,他此前从未喝过这么多酒,没想到微醺的感觉十分美好,浑身上下泛起轻飘飘的放松感,就连疲惫也减轻了许多。
“那么,给我讲讲交配季节。”约纳丢下空酒杯,向酒保点头致意,接过第二杯酒。汉娜在旁边小口抿着酒液,饶有兴致地看两个人聊天,白樱的影子还放在桌面上没有收起。
丹尼解开长袍领口的金色纽扣,露出巧克力色皮肤的健壮胸膛:“这个是非常壮观的节日哩。每年春季,四月底或五月初,是噬沙虫巡游8字第一次回到后虫节点的日子,也是虫卵孵化的日子,也就是交配的季节。简单来说,怀孕的大虫会把虫卵挂在甲壳上继续巡游,虫卵需要一年的时间孵化,在后虫节点孵化时,雄性噬沙虫飞向天空,雌性噬沙虫落向地面,雄性虫子会找到血缘关系较远的、成熟的雌性大虫交配,然后立即死亡,雌性大虫怀孕后离开节点,花一年时间完成完整的一个8字巡游后回到后虫身边产卵,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循环。明白了吗?”
“唔,清楚了,就是觉得雄性虫子的命运好悲惨呢,生命只有短短几天时间,还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约纳有点低落。
“说这话的时候你瞟我一眼是什么意思?”丹尼敏感地一拍桌子,怒道,“要知道,斯图尔特家家主的位置本来是我的!要不是我当实习船长的第一天下锚时间过长导致喳喳得了场小病,老爸一定不会让汉娜继承这个只有男人才能坐稳当的位置!”
汉娜倒没有发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锚七个小时?爸爸应该当场枪毙你来的。”
“什么意思啊,下锚。”占星术士学徒打了个酒嗝,问。不知不觉,第二杯气泡酒也喝了一半,他开始感觉脸红心跳,太阳穴咚咚乱响,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轻纱。
丹尼赌气没说话,汉娜?斯图尔特解释道:“大虫对养分的需求量很高,需要时刻不停地移动,过滤出沙子中的食物,如果由于暴风等原因必须下锚停止移动,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否则噬沙虫会进入长时间的虚弱期,沙吞吐量大幅下降,只能缓慢移动补充营养,即使顺风,也无法达到5节以上的航速。丹尼那次下锚时间长达7个小时,我和爸爸在旁边一句话都没有说,后来,就剥夺了他掌握‘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权利。”
“又没人告诉我……”丹尼委屈地嘟囔着。
“从此,喳喳就得了消化不良的毛病。”妹妹给了他致命一击。
看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下子情绪低落下去,只是埋头喝酒,约纳决定把自己和伙伴们的故事讲出来,他摸摸自己泛红发烫的鼻尖,酝酿一下语言,“我是圣博伦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四级占星术士学徒,我的老师是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因为战争开始,我不得不……”
“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汉娜大喝一声,噌地站起来,把木头椅子掀翻在地。
“小可爱,你来啦?”丹尼眼睛一亮。
汉娜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的哥哥一个暴栗:“干吗对敌人那么亲热?”
约纳醉眼迷蒙地转向门口,看到破木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引人瞩目的女人。名叫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的女孩有一头光泽耀眼的栗色长卷发,穿着一身与破败酒馆毫不搭调的华丽白色长裙,精致的鹿皮靴踏在吱吱作响的木地板上,秘银材质编制的腰带上悬挂着好几把金钥匙,钥匙在不断互相碰撞,发出风铃一样的纷乱响声。
她的个头比约纳还要低一点,有着即使放在西大陆也极其罕见的雪白肤色,一双灰绿色的大眼睛灵动地左右一瞟,凯瑟琳娜唇色鲜艳的嘴角泛起一个微笑:“斯图尔特小姐,小丹尼,你们好吗?我在下面看到你们的船了,疾风号还真是可怜呢,听说你们挑战旱龙卷了?”
汉娜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丹尼笑嘻嘻地答道:“我也看到你的船了,真是有缘分呢,一起喝一杯吧?”
凯瑟琳娜犹豫了一下,用手指玩弄着自己的一束卷发,“看起来有些人不太欢迎我呢……”
“你猜对了。”汉娜毫不留情地回答。
约纳感觉胃里在咕嘟咕嘟作响,忍不住又打了个酒嗝,感觉舒服多了。这声响动使得门口的女孩向他望了一眼,只一眼,就没能挪开视线,“你的名字是不是叫D?约纳二世,占星术士学徒?”她用春葱样的手指捂住因震惊而张大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