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调查的学校中,像李艳这样因为情感和学业压力而离开学校,成为严重心理障碍者或精神病人的学生,每年至少都在3人以上。而在康复医院病案室,因为父母要求高、自己终己所能却始终达不到其目标而出现抑郁症的学生病案比比皆是。
达不到目标,一个受挫心理严重、内心冲动感很强的人,就容易出现抑郁状况。
“我害怕面对考试,但不得不面对。人不可能每次考试都是常胜将军吧?考试成绩退点步,一家人吃完晚饭后,都围着你上政治课。”“最可恨的是,可恶的小姨总是百遍不厌地讲关于自己和舅舅的事。问我:你是想像舅舅上班一样过轻松日子,还是像小姨一样累死累活开饭馆?”
“反正一讲学习,不是讲你学了多少有用的知识,只问你考了多少分。”“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我们搞学习,从小就把我们自己学习的兴趣磨灭了。所以现在的形势,是小学生喜欢看书,中学生就开始厌恶看书了。”
在康复医院,已快康复的孩子打开话匣后总是谈考色变。“本来读了大四我可以找个工作的,但我想考研,因为我姐在读研,我不能弱于我姐。可我老在担心考不上,那样爸会说我的。我爸对我很严厉,小学、初中、高中,从来是姐做完了题出去玩,而我,放学回家就不准再出去。因为我的作业老是有做不对的地方。读大学了,每次回家爸总要提到我姐,说我不如姐,我姐学德语,在考德福。”
“在大学这几年,只要觉得压力大,我就吸烟、嗜酒,有时候想到姐姐,我就看到爸在不停地说我,我就想到自杀。”“我还看见别人在用望远镜望我,我看得见,别人也看得见。”
湖北一在校大四生,在考研的问题上产生了压力,发展到经常看见有人在用望远镜望她,继而出现了关系妄想,内心有被揭秘感,且内容泛化、荒谬,并且反复出现言语幻听,情感平淡,意志力减退。
后来,她不再与同学交往,总是说电脑控制了她,要她去跑步,子虚乌有的男朋友也在跟她说话,也要她听电脑的,如果不听,就会死。后来,又反复对人说她爸被别人害死了,一家人全部被害了。她要去报仇,情绪由此更加低落,哭哭啼啼,愁眉不展。
调查时,女生在湖南省脑科医院,治疗已有三年。
在这类家庭里,家庭犹如钢管,父母对孩子的情感支持,属于冷漠型、坚硬型。父母给予孩子的成长天空,是一道逼仄而向上的视线,犹如管道。孩子在里面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更开阔的视野,享受不到外面世界的和风丽日。心灵上最珍贵的天性之花,在这样的空间里,只能开一朵,灭一朵,到最后,孩子缤纷的心灵世界转眼繁花皆成空,只剩下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和高空里父母树下的遥不可及的目标,而孩子,却再也无力攀爬。
“女儿为什么没有学习积极性?”“儿子对我的感情投入为什么没有一点反应?”“为什么我的儿子有话不对我们讲?”“为什么小家伙这一段时间总是逃课?”其实,当这一系列看似微小的问题出现在我们的家庭我们的身边时,作为父母亲,我们都应该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给予他们的成长应有的尊重?是不是因为我们对孩子的期望已经过高?面对孩子,应该以怎样的细致关心,我们才能走进他们的心灵,帮助他们走过心灵成长路上的一道道坎?
蒙尘的亲情
“父亲是干部,不太管家里的事,母亲是护士,在家里事无巨细都要管、要说。人怎么说也应该允许犯点小错吧?我从小好动,爱玩,可是父母过分极端化,做什么事都讲究绝对,害得我从小做什么事情都怕做错。久而久之,就产生逆反心理,跟母亲闹。”--严恒,现龄20岁,人格障碍。1996年开始自控能力差,因认为父母罗嗦,从丢东西,发展到打父母。由此入院治疗。
严恒被父母接回家的前夜,我在湖南省脑科医院见到了他,并有幸见到了他其实面相很亲和的父母。当晚,就孩子的问题,我们直聊到深夜。
在他们一家子断断续续的讲述里,我的眼前渐次闪现出这样几组镜头:
镜头一:
小不点的恒放学回家写完作业想出去玩,却发现门窗都已经上锁。小伙伴进不来,恒也出不去。
天开始黑了,小不点想点亮蜡烛,却找不到火柴,火柴搁在高高的床柜子上,够不着。
小不点只好在黑暗中乱掀东西解气。
等到下晚班的妈妈回家,地上、桌上、床上已是一片狼藉。暴怒的妈妈以撑衣棍为武器给了恒一顿好打。
镜头二:
家里买了冰箱,只要开着,恒就欢天喜地地抢着去关。
一次关轻了门没有合上,母亲马上来一句:“一个冰箱门都关不好!长大了有死用?”恒立即赶过去再关,“啪”的一声,重了一些,本来有些后怕的恒紧跟着听到母亲一声吼:“说不得你,是吧?不喜欢在家里,你可以滚啊!不搞学习还捣蛋!走!走!长大了也是没用的东西!”母亲把门拉开,把恒推出家门。吓得恒半天回不过神来。
恒站在壁角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母亲为什么要发这么大脾气。
诸如家里的电灯开关、煤气开关等引出的闹剧莫不如此。
镜头三:
进入初中的恒,视力减退,由于天生对戴眼镜的人有一种恐惧心理,恒便遍查医书,后向母亲提出想用吃中药的办法治眼睛,说吃中药对眼睛有治本的作用。
母亲说,别人都能戴眼镜,你为什么不能戴?吃中药绝对不行!不戴眼镜?你爱戴不戴!恒说,只要不戴眼镜,什么治疗方法都可以。母亲却说,学习成绩不如人,眼睛倒近视了!真不知道你的眼睛是嘛坏的。
母子类似这样的交流总是陷入僵局,小到选择衣服颜色,大到读哪所学校。
母子相峙,近视一拖八年,竟没有医治。
镜头四:
成绩没考到前十名,父亲不理睬恒。
恒喊他也不理。
母亲少有笑容,偶尔说几句话,都是问问考试成绩,没有一句学习之外的话。
恒在学校受了委屈,回家跟母亲说,母亲每次都嫌其罗嗦反倒斥责恒。
恒心里有了一肚子怨气,便开始对母亲也不理不睬。
镜头五:
“啪!”母亲将一个被撕破了封皮的日记本丢在满脸忧郁的恒面前:“你自己看看,你看看你的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人小鬼蛮大啊!”
“啪!”“不要你管!你为什么要翻我的抽屉?为什么要撕我的日记?我已经长大了,我写日记给自己看,难道这也犯了法?”
少年最隐秘最纯真的心事被母亲以暴力的方式打开,且揉碎,从此母子俩一接上话头,便像两头暴怒的狮子。
镜头六:
恒背着母亲丢东西。
丢母亲最喜欢的镜子、小刀片等。
有一天丢东西时被母亲发现,恒便开始动手打母亲。
在这家省脑科医院,我还见到过一个小孩。
母亲为了让他记住学校课堂纪律,每听到老师说一次孩子的“错”,母亲就拿缝纫机针往孩子屁股上扎一次。
孩子常常痛得又哭又叫:“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可最后的结果是,小孩屁股上已是针眼密布,但每次回到课堂,孩子还是无法自控。
当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恒的母亲听的时候,母亲也说起了恒小时候在学校淘气的事。那时候,只要听到老师说孩子有错,也是打,往死里打。但孩子鬼哭狼嚎过后,照样调皮。
有专家说,孩子自小多动,父母应引导孩子把精力花在他感兴趣且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动上。孩子正处于生长发育阶段,本身就有好奇、好动的特点。参与各种活动,不仅有利于身体的发育,而且也有利于智力的发展。所以,父母不能以成人的眼光来评价孩子的行为。多动症孩子好动,其实孩子自己是控制不了的。如果孩子确实得了多动症,父母应送其到正规医院进行治疗,同时还要适当地对孩子进行行为引导。如果教育不当,老师骂,父母打,或者强行控制他,一部分孩子就会出现品行障碍。凡事动不动就训斥打骂,孩子的性格极容易因此而扭曲,甚至出现人格问题。
“我工作的医院病人特别多,工作要求高,待遇又少。白天要忍受病人的呻吟,晚上还要照料淘气的孩子,所以看到孩子调皮心里就特别烦。早知道他以后会成为这个样子,我就不会骂他打他了。”说起孩子小时候,恒的母亲一脸的歉疚。
“那时候不知道父母在外面工作的辛苦,看到母亲总是板着个脸,难得有笑相,我总是觉得透不出气来,就想用什么办法发泄发泄来解气,一听到母亲说我,就想动手阻止母亲,结果却成了这个样子。”恒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往往在孩子最需要关爱的稚嫩岁月,父母一般也都处在创业的艰难期。由于诸多客观原因,身为父母的我们或许根本就无力选择自己的生存环境,不如意的工作,不如意的人际关系,抗拒不了的小灾小难,时不时侵袭的身体病痛都会在我们原本脆弱的心灵上添加一时不堪的负荷。
但无论如何,我们还得选择让孩子在自己的笑脸下生活。不管我们的天空是风雨交加,还是阳光明媚,都应该满怀对生命的笑意,把孩子心中最渴盼的那一份细心与包容给他们。
变调的《摇篮曲》
微卷的黑发,一双大大的、睫毛长长的眼睛,苍白的面色,带一丝得意的浅笑,跟着电视节目哼着有几分忧伤的曲子。15岁的湖北小少年,叫棋。声音听起来极富磁性,且乐感很好。在我的手上,有少年信手涂鸦过的美术作品,有他写过的小说。不说不知道,就是这个看上去面相俊俏的小少年,在昨天,他已经进行了被父母“软禁”后的第三次割腕自杀。
因为打架所以被学校开除;因为争抢同学女朋友所以被同学追杀;因为父母为他转了几所学校但他还是要逃学;因为逃学之后老是打群架惹是生非--因为父母担心这样任其胡为怕儿子抓进派出所,所以在三个月前,父母把他痛打了一顿,然后关在了家里。为了断绝他与社会上不良少年的往来,气急的父母拉掉了家里的电话线,扯掉了电脑网线。
整整三个月,母亲和另外两个亲戚轮流看守着他,不让他离家门一步,连最喜欢的外婆家也不许去。
只是每天仍有保姆尽心伺候,茶饭由母亲端上手,买来的零碎小吃堆满客厅的小柜。为了劝他不再参与打架,父亲单位上的人、刚毕业的大学生、几代亲戚中有点威望的人都被其父母一拨一拨地请来做工作,可是棋,均置之不理。
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母亲的精神几近崩溃,棋也由起初的反抗,到最后出现问题。在关到家里第二个月后,开始出现沉默不语、记忆力明显下降、妄想,继而开始想法子自杀。
我记得第一次受托来到他家里的时候,他刚被父母关在家里不到一个月,那时的他看上去,可是一个面色红润、挺活泼的小男孩。那一次,他彬彬有礼,对我的话有问必答,音乐、美术、政治无不论及,似乎很难问倒他。即使对自己曾做过的错事,他也毫不忌讳,甚至对他的“私”生活:
问:“你可以把你在学校的生活告诉我吗?不加评判,不管对与错,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答:“在学校里读书,有的老师讲课有趣,有的枯燥无味,听都听不懂。我们总不能像个木脑壳坐在那里吧?于是再有不喜欢听的课时,我们就邀了不喜欢上课的同学一起到街上玩。”
问:“玩什么呢?”
答:“晚上就唱歌,有时候兴起,就到迪吧蹦迪,一般4点睡,6点起来。”
问:“钱从哪里来?”
答:“你问钱?有时候自己有,有时候找外面的哥哥姐姐们(专事打架闹事的小混混)请客,千儿八百的。再说总有家里条件好的,轮流为东。像我们这几个,家里不太管的多。父母管得严的,打个电话说在同学家里就挂了,第二天回家,父母也不会说什么。”
问:“那你们怎么开始打架的呢?”
答:“开始打架是好玩。如果来了新同学,长得好,又洋里洋气的,看他不顺眼,就故意激他:你蛮洋啦!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用肩膀擦他一下,用手拽他一下。他识相,乖一点,就不打他了。如果他不识相,像个糙子,就打。我们就喊人,喊街上的哥哥姐姐们。姐姐们也乐意帮助我们打人,反正她们也没有事做,一喊就来,在学校门口堵住人,或把人从学校喊到门口再打,顶威风!不服,又喊人。如果学生小,几拳头就算了,如果反抗,搞大了,就抽刀,搞火拼。”
问:“你们一般是怎么平息呢?老师知道吗?”
答:“了难啊!实力差不多的,就有中间人来调停,双方握手言和。如果强的对弱的,那就是强的打弱的了,打了还要手工钱,也就是八百一千的。”“老师?老师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管我们?再说,进了学校政工室,不过是挨顿批,出来,架还得打。”
问:“谈过恋爱吗?”
答:“现在初中生有几个不谈啊,百分之八十谈过了。我记得起来的女朋友有五个。第一个是玩得好的同学喜欢一个隔壁教室的女生,要我帮着写情书。我写了,女生却跟上我了。后来,我上网又谈了三个。”
问:“都跟她们有哪些接触呢?”
答:“互相通信,拥抱啊,接吻啊,睡觉啊,都来。只是少发生那种关系。”
问:“约会在哪里?”
答:“有时候在旅店,有时候到没有父母在家的同学家里。有一次,我们七八个男女同学在我家里住了一周。算是群居吧!”
问:“父母不管吗?”
答:“出去旅游去了,爸单位组织的。”
问:“你对你自己怎么看?”
答:“我觉得我自己过得挺好的,父母不应该管制我。”
问:“你对你父母怎么看?”
答:“偏激的教育!恨我不求上进,要我搞学习,自己却茶馆进、酒馆出,花天酒地。看到人家出国,就想送我出国。看到出国不好的报道,就又说不送我出国了。”“哼!中国的父母不是诚挚的父母,也不是有主见的父母。说实在的,在我的同学中很少有人从内心里尊重父母了,一般只是出于对父母的养育怀有几分报答的心理而已。”
问:“你现在不读书,长大了想干什么?”
答:“不想干什么,只想玩。其他的事,没有想。”
问:“不想读书,只想玩,今后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答:“我的父母官不大,但关系广,考不起,大学还是有读的!”
问:“如果政策紧,读不上大学呢?”
答:“成绩不好怎么啦?我父母有的是钱,可以养我一辈子的!”
从上面的对话里可以看出,在这样的家庭里,父母给予孩子的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适生活,是权力、金钱带来的物质刺激和在生活中为所欲为的快感。孩子在家庭中的责任是什么?在社会中的责任是什么?少有人教会他。怎样坚守人生的道德底线?如何树立自己有价值的奋斗目标?怎样规划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人来教会他。而一旦孩子的问题不可避免地出现,父母所做的,却是把孩子从一个极端推向另外一个极端。
我们再看这样一组康复医院的病例--
小英,女,16岁,无家族精神病史。自小学一年级开始,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前五名。初二时,父亲惨死在车祸现场。小英自父亲丧事处理完回到学校后,三天不下床走动,拒绝进食;同学与她说话,她目光呆板,回话口齿不清;十天后,她开始用手掐同学;之后,每天不洗手脸,只是反复搓洗同一件衣服。后来被母亲接回家,不动、不食、不语、不睡,认不出家里人。
小伟,男,14岁,无家族精神病史。只因与妹妹吵了一架之后母亲错打了他,就疑心父母偏袒妹妹,不敢出来见人。一天只吃一顿饭,不与家人交谈,照镜子说自己变丑,有自杀言语。家里来客人一提起他,他就大喊大叫、骂人、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