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女人身上披着树叶,男人身上披着兽皮,她从讲台上向下望,说,“谁能告诉我,这两个人是谁吗?”
秦爽举起了手,脸儿红得像一块红布,眼睛也不敢抬头看她,说,“老师,这是亚当和夏娃。”
后排的男生吹起了口哨儿。
她说,“你们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吗?”
“想听!”教室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女生们的脸上泛着青春的红光,男生们则都睁着贼亮贼亮的眼睛。
她说,“其实亚当和夏娃相遇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会成为恋人。只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夜晚,他们寂寞的仰望天空的星星,期望那些星星们能够和他们说话,但是星空是寂寞的,上帝也是寂寞的,在无比寂寥的黑夜之中,夏娃和亚当为了排解内心的寂寞和寒冷,他们互相拥抱,倾听彼此的心音,他们越靠越近,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如此的神秘和美丽!于是他们不顾上帝的惩罚,解开自己身体的一切面纱,裸呈在天地之间。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毒蛇来引诱他们,是他们那两颗好奇而青春的心啊,其实人自成为人的那一天,就是孤独的,就是需要伙伴的,当黑夜来临的时候,当大海沉没的时候,当荒原上刮起了恶风的时候,他们只有拥抱在一起,合二为一,才觉得世界是安全和宁静的,但是大家知道吗,亚当和夏娃从来就不只是有幸福,因为痛苦和甜蜜是最亲密的邻居,他们经历了抚育孩子的艰难,经历了贫穷和天灾,做过很多的傻事,他们也都想着要冲出这牢狱般的婚姻,就像他们当初冲进爱情的藩篱一样决绝,可他们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由于长时间在一起,他们已经被绳索紧紧的捆在一起了,除非有一个被上帝叫走,另一个人才会得到解放!爱情是什么,它最初的模样就是一张白纸,男人和女人是这张纸的正反两面,他们很纯洁的粘合在一起,——一张完美干净的纸,可是如果有一天男人和女人有一个人厌倦了,或者有了某种变故,纸从中间撕裂了,孩子们,你们说,纸会痛苦吗?孩子们,你们懂了吗,所以,我可怜的孩子们,我知道你们的身体中有什么样的情愫在萌动,但是千万不要把爱情和冲动等同起来,不然,你会痛苦一辈子的。”
她看到秦爽和姬晓娅都低下了头,她干咳了两声说,“孩子们,只要你们懂了就行,我们现在高考在即,大家都抬起头,翻到课本的第126页,我们开始讲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大家跟我朗读:
“孔雀东南飞
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织素
十四学裁衣
十五弹箜篌
十六诵诗书
十七为君妇
心中常苦悲
君既为府吏
守节情不移
……”
她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懒懒的阳光从明亮的窗外照进来,使她感到自己好像游走在远古的时空之中,“据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东汉建安时代,庐江太守衙门里的小官吏焦仲卿和他的妻子刘兰芝的爱情,主人公为爱情双双死去,化作鸳鸯,仰头相向,日夜双飞,这就是中国古代的爱情……”
“砰——”的一声,教室的门被撞开了,她的思绪还没有从远古凄美的爱情中回过神来,就将盈盈的泪眼投向那个闯进来的人,她听见他说,“徐曼莉,你这节课讲的什么,还有脸哭,感动的吧,太不像话了,你知道你自己是一个什么身份吗,你是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是老师,你知道吗。”他气喘吁吁的,顿了顿,显然还没有发泄完,“告诉你,徐曼莉,不想干,给我痛痛快快的走,不要在这里讲什么亚当和夏娃,也不要讲什么爱情,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再有六个月,这些孩子们就参加高考了,他们的前程你耽误得起吗?”
这时,她终于看清了来者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平时主要抓老师和学生们的思想工作。很显然,她刚才那些精彩的演讲都让他听到了。
她说,“《孔雀东南飞》是高中课文里的必学科目,你凭什么不让我讲,再说,同学们都长大了,十八岁的少年,有权利知道什么是爱情,编辑高中课本的国家教育部都没有阻止,你有权利吗?”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呼哧呼哧得乱转,指着她吼,“徐曼莉,你给我滚!”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徐曼莉想着,“此处不留我,自有留我处,呵呵,当然也不能这样说!我出去了这个校门,还要重新择业,黎平在这里,我的家在这里,我不能轻易的丢!“
在这个京城郊外的中学,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教导主任,他总自以为是“主任”,可学校里真正的大事从来不找他,只有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的师生思想工作找得到他,可他感觉自己了不得了,摆一副老资格,整天虎视眈眈的瞅这个不顺眼,瞅那个不顺眼。都沿用了几千年几百年的教学模式了,师生们的思想再不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搞活,再不进行一次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个学校的灵魂就废了,这些囚于笼中的孩子们就废了,自古以来的老师们都羞于从自己的口中说出“爱情”一词,但是,爱情的光芒从不因为我们不提,它就不存在,它像扑不灭的萤火虫一样惶惑着我们的心,从我们的青涩年华中走来,从我们岁月的脚步中走来,可是,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吗,就这样捂着已经燃烧起来的火苗,你以为你就能看不到它的火光吗?
她挺挺胸,耸耸肩,想要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但是从窗外射进的太阳光太刺眼了,她睁不开眼睛了,就像刚才她面对秦爽和姬晓娅的拥抱一样,突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说,“您愿意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吧,我在实践我新的教学理论,我相信我的学生们听了我的讲课,会很快摆脱心灵的阴影,会信心百倍地迎接高考。”
学生们齐声高喊,“徐老师万岁,徐老师万岁!”
教导主任木偶一样站在那里,脸气得铁青铁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