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干部进驻梁村以后,知青们的工作好做多了。王学军又把布告贴出去,而且由知青们亲自挨家挨户动员村民修整水坝,开垦农田;小学校也被知青们收拾的干净利索,只等着孩子们上课了。
孩子的年龄从8岁到12岁不等,他们跟在大人后面,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站在门口接待他们的徐毅和云儿。
大人们说,“孩子读书,我们真的不用拿钱了吗,拿钱我家也没有啊,都是山里人家,穷的丁当响?”
徐毅说,“是啊,这请家长们放心,我叫徐毅,大家以后喊我徐老师就行了。”
云儿坐在一张刚刚支好的桌子上,细毛笔醮了黑墨,用楷书在纸上写着:“王三娃,男,8岁,一年级;李柳花,女,12岁,一年级;桑叶子,女11岁,一年级;蓝大栓,男,8岁,一年级;……”
云儿腾出白嫩的手,擦擦脸上的汗,她眉峰若蹙,腮如丹霞,已经记录了满满的好几张纸。
徐毅探过头来,她端正娟秀的字迹跃入他的眼帘,他向云儿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又竖起大拇指,说,“你的字真好,你真行。”
云儿的脸有些红涨,赶紧低了头,红嘴角扬了扬,两个好看的酒窝儿对称出现在粉白的脸颊上,眼睛闪闪亮亮的看着徐毅,她抚着自己的心,向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感谢,她想说,“其实,她还什么也不懂,需要大家的帮助!”
徐毅伸过自己的手,抓住了云儿的手,说,“我们会帮助你的,我们会爱你的。”
这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我们会爱你的,我们会爱你的。”这竟然出自同龄人之口!很久以来,父亲一直认为她不能说话,就认为她什么也不懂,是这样的吗,虽然父亲像一只老鸟儿一样护着自己,可是有些事情父亲根本就解释不清!
她还记得,她15岁第一次来血的时候,她吓得哭了起来,父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端来了一盆水,把那条带血的裤头泡在盆子里,一边洗着,一边对她说,“云儿,你长大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终有一天,你会离开爸爸的。”
她看着父亲的眼睛,拿起他的手,在他的手上划着,“为什么?”
父亲没有说话,从箱子底下拿出了一本《生理健康》的书,“云儿,你看看吧,这是科学,我们人类也追求自身成长的科学。还有,云儿你可以替爸爸抄录《红楼梦》、《牡丹亭》、《桃花扇》、《西厢记》了,只是,你要仔细的抄,那里面的女孩子都像你一般大,都很美的。这些东西对你也不再高深,你现在完全可以拥有它们,可以理解它们了。”
她忽然笑了,捧着那些书小鸟儿般的走出了父亲的房间,打开《红楼梦》的第一章,她就看到了曹雪芹的诗:
“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啊,难道人生就是这样的吗,这就是父亲想要告诉她的人生吗?且不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徒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难道人生就是孤独吗,不管如花美眷,也似水流年吗?谁将爱我,谁又能接受我的爱,我的胸膛里也有一颗心啊,但是这颗心又不能说出爱,难道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是孤独的吗,难道每一个人必须找另外的人,这个人不是父亲,不是兄长,是爱你的那个人,然后,你们在一起,就能够驱散世界上的孤独和冷漠吗,我,我又怎样呢,怎样呢?
“爱是因为这些年轻人的到来吗?”云儿在心里不住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她不能回答,只有老天才能够告诉她,真的,她与这些人有缘,她与眼前的徐毅有缘,是这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在她的面前说出了第一个“爱”字。而且今天,在她18岁过往的年华里,从没有这样快活过,她第一次与她的同龄人在一起,她感到自己很年轻,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阳光透过枝叶抽打着细碎的光芒,她陶醉的闭上了眼睛,她愿意今生就这样站在充满光明的灵魂身边,她愿意今生依靠着光明力量的指引,她愿意今生就这么过,就这么过。
他们整整忙活了一个上午,徐毅感到有些燥热,把紧紧系着的衬衣扣子解开了,他突起的喉结随着他的呼吸一跳一跳的,他把袖子掳到肩膀上,露出结实的臂膀,他挥舞着手臂,招呼着孩子们。此刻,他也是快乐的,忙碌掩盖不了他的笑容,他忽然想,“王学军这小子还真有些能耐,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够给这个村庄一个秩序,呆不了几年,这里真的会变成一个山美水美人更美的好地方。”
他感觉到,18年来,从没有一个日子像今天这样快乐,他就是他自己,他要做一个老师了,不管这里能让他呆多久,他在骨子里,喜欢孩子,喜欢孩子们脸上的纯真!
小学校的厨房里,不时的飘出饭菜的浓香,此刻,梁万贞老人也在忙碌的切菜、炒菜,他的脸上漾起难得一见的笑容,“这些孩子真行啊,这些孩子们真行。”他在心中默念着,嘴上唱着早年学的山歌。他抬头望望云儿侍弄的那些植被,月季花开的正胜,娇美的花瓣吐露着醉人的芬芳,但是,你可不要被它的美丽迷惑啊,只要你伸出手,就有黑绿色的芒刺刺着你的手心;石榴园中的石榴,红花儿早就开败了,枝头上挂着由青转红的石榴,它们在一场一场的风雨中,正要脱下绿色的衣衫,要着一身艳艳的红;黄色的野菊花们聚拢在一起,你听,它们在说话呢,说得都是这些孩子们的事情,说的什么呢,什么呢,说得都是一个“勤”字啊;他走过那些黄瓜,他低下头,像云儿一样低头看那些豌豆秧,它们在云儿支起的藤架上肆意的爬着,将欢实的豆谷儿藏起来,让紫色的花吹起了开花结果的小喇叭儿。
鲁秀芹和陈维林最先到达厨房门口,他们带领人们在南山开荒种地,闻到饭菜的香,鲁秀芹放下锄头,顾不上洗脸,就从门缝里问,“梁大爷,今天做的什么啊,这么香,像我妈做的呀。”
“孩子,你刚来就想家啊!”
“大爷,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有这么娇气吗,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维林,我在学校还是干部呢,哈哈……”女孩笑得好快活。
倒是陈维林不则声,放下农具,在压水井上仔仔细细的洗脸。
王学军和尹璧月回来的有些晚,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吴干部,但是他们一踏进熟悉的地方,他们就兴奋了,连吴干部都感到某种按耐不住的兴奋了,那一张张被太阳烧灼的脸,突然被刚刚刮过来的一阵清风吹荡的格外清凉,尹璧月歪头看着曾经被他们戏称为“王三拐”的王学军,禁不住感慨的想,“这小子说话还真一套一套的,真有两下子呢!”她意味深长地冲他笑笑说,“你饿了吧,快去洗洗手脸,吃饭吧。”
他说,“呵,你笑起来真好看,是是,我们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