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万贞划亮火柴,“嘶——”的一声,点着了烟锅儿,亮光瞬间照亮了老人的脸,云儿依旧倚在父亲身边坐着,乖巧的理着自己的长发,抬起头看看父亲,又看看大家,好奇使她的眼睛看起来很亮,使她的嘴角看起来也有了少女的调皮,使她的脸上的红晕如艳丽的晚霞。
老人悠长的语调,揭开了梁村的历史,他说,“这个村子自古就穷,交通不便,信息封闭,当年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想过个三年五载的,像许多人一样再走回城市,不瞒你们说,我是城市里的人,我和蓝老师本想一起来一起走的,可因为云儿她娘,我却留下来了……”
老人的泪水,在跳跃的灯光中垂落,远来的孩子们都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倾听老人的故事,云儿拿起一块白手绢递给父亲。
“那时,我十八九岁,我和蓝老师来到梁村的时候,这里还没有校舍,只有几间草房子,草房子里有土台子,泥孩子,笔和纸张都非常紧缺,教材也没有,我和蓝老师,自编自教,希望有人能够走出这个地方,看一看外面的精彩世界,看一看我们伟大的祖国!可是这么年来,蓝老师离开梁村已经有10多年了,仍然没有人走出梁村!人们依然过着粗放封闭的生活,男孩子和女孩子只要满了16岁,就去村外的桃花溪里洁浴,洁浴以后,就婚配了,生儿育女,一辈子呆在大山里,穷在大山里。我不知为什么留在这个蒙昧的地方,我一遍一遍对村民说,16岁就洁浴,就婚配,他们还是孩子,他们要走出大山,走向另外的天地,但是村民们说,‘老村长呵,这是风俗呵,千百年来,老祖宗留下来的,谁也不能改变了,谁改变了,神就会降罪与谁?’现在,云儿已经满了18岁,我仍然没有让她去洁浴,要是她不幸碰上一起洁浴的坏男子,将她玷污了,我的云儿可是说不出话来啊!”
徐毅直直望着老人颤抖的手指,他说,“老村长,这不是我们来了吗,我们愿意陪您奋斗在这里,愿意改变这里的落后面貌!”
王三拐却拍拍老人的肩说,“梁村长,我理解你,但是我们党的干部,有党赐给我们的无上力量,我相信,有工农兵的地方,就有我们火热的战斗,有工农兵的地方,就有我们改造山村的劳动,用劳动改造思想,是党教导我们的话,只要我们投身火热的社会主义农村建设,胜利就会属于我们!”
老人说,“这是因为教育的落后啊,是教育打不开思想的坚冰啊!”
“梁村长,我和你的观点不同,我们必须抛却资产阶级的懒惰思想,腐朽思想,用劳动来教育大家,让大家都参与劳动,在劳动中认识世界,这是马克思的观点啊,我认为,学生们也不应该在课堂里上课,这里四外环山,我们可以开荒种地,劳动致富,这样不用我们走出这里啦,到时候外面的人,就会朝这里涌;再就是,像你说的,男孩女孩16岁就洁浴的事情,我看这样做,在每一家住户的门上,贴一个告示,凡是让孩子16岁就洁浴的家长,要扣除一年的工分,也就是一年没有粮食吃,另外,还要在每周的无产阶级批斗会上,戴上资产阶级的批斗帽,让大家都来监督,让大家都来批评!我就不信,这样的风俗,我王学军,工农兵的后代,管不了这些!”
徐毅痴痴的笑,“你,王学军好大口气啊,也不怕把天上的牛吹死!”
“徐毅,你是怎么和领导说话,我现在是代理村长,你要是不服,到明天就以你为题,开一个现场批斗会。”王三拐一脸严肃的说。
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维林,瓮声瓮气的说,“我怎么样都行,听领导的安排!”
王三拐得意的将一只手搭在陈维林的肩膀上,斜睨着徐毅,“怎么样,徐毅,跟我干吧,我保证亏不了你小子,我们同学一场,你就当我的会计怎么样?”
“什么狗屁会计,我不当,我要留下来教书,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我要教书。”徐毅甩掉了筷子,站起身,悻悻的要离开餐桌,“我看,你这样做,会出人命的,你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他本想还要说些:战后的日本,因为首先发展教育,让国民以最快的速度从天皇崇拜的误区中引导出来。想想,还是别说了,说出来,就有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嫌疑了!但他好像忽然感觉到,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帷幕。
梁万贞显然看出了这两个年轻人的敌对情绪,他们还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啊,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火气,他慢慢的放下烟锅儿,伸出两只手,一手牵了徐毅,一手牵了王三拐,说,“你们都是党的好孩子,你们来帮我,来到这个小山村,我以我的这条老命,感谢你们,我看你们分开干,行吗,王学军同志带领大家搞劳动建设,让尹璧月给你当会计;徐毅同志就留在学校教书,这样你们从两个方面改变梁村,速度会快一些,说不定,我这双老眼还能够看到梁村的新面貌呢,孩子们,不要犹豫了,干吧!”
“好,我们干!”两个年轻人在老人的感召下,一起喊出了这句话。
“不,我不当会计,我要和徐毅一起留下教书。”璧月撅起了红嘟嘟的嘴唇。
老人说,“孩子,我们村的学龄儿童,总共还不过40个小孩儿,由徐毅一个人就行了,我看他,一个人就能胜任了!再把你留下,就是人才浪费了!再说,王学军这边,确实缺一个会计,我的年岁大了,做不了了,只有你最合适,希望你们好好配合,愉快的工作。”
“是啊,尹璧月,希望我们好好配合,你今后就属于我管了!”王三拐兴奋的说。
除了璧月,大家都很兴奋,老人依旧说着梁村的历史,徐毅和王三拐都跃跃欲试,仿佛一种莫名的力量统治他们,使他们处于青春的昂奋状态,而且,那王三拐竟然还唱起了革命歌曲,“向前进,向前进,向啊,向前进!”
逗的鲁秀芹陈维林以及杨莲慧肖华他们几个哈哈大笑,云儿抚着已经吃饱了的父亲坐在了方凳上,她自己走进屋里,拿出毛笔和纸张,铺开,按照老父亲的指点,慢慢的用方正的小楷写着:“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端正娟秀的毛笔字,像云儿的面容一样,让人生出几分爱怜,可惜了这么美的人儿,她的世界里没有争斗,只有水一般流过的岁月,是岁月缔造了她的纯净,璧月这时候,竟然有些羡慕云儿了,这个一直在父亲的庇护下成长的少女,多好啊,心如止水,心如静佛!
璧月拿过云儿的笔,轻轻的写下她的词:“问君可忆江南,那堪绿如珠翠,红如拂花,倩取了多少落蕊,送君去!送君去!”
云儿惊愕的抬起头,清凉凉的泪珠儿挂在了脸上,她动了动嘴唇,可是什么也喊不出,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璧月的手腕!
啊,两个女孩同时抬起头,望着那一轮刚刚想要西斜的月亮,月亮是那么弱小啊,又是那么明亮,淡如蚕眉,宛如镰刀,收割着那些即将到来的青春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