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刺眼而猩红的霞光,刺破了车窗,车窗内红光流溢,火一般地将鲜艳的油彩涂抹到了每一个人的脸上。我们从白天盼到黑天,又从黑天盼到白天,在我们过完火车上的第三个黑夜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梁惠镇。这三天三夜的劳碌和奔波,让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疲劳的神色,但我们那种初到异地的兴奋,我们那种眼底所流露出来的对新事物的好奇,还是让我们着实激动了一会儿。
人群中有些躁乱了,小护士们开始你招呼我我招呼你的,相拥着走下火车,王红和那个大肚子的姬晓娅也嘻嘻哈哈地下去了。我伸出手来,想要对姬晓娅说这儿到处是山路,你要是摔上一跤,你要是流了产,可没人——。我的话还没有落,王红就接过去了,她气哼哼地说,哼哼,要是姬晓娅真不能生孩子的话,我替她生!你看看你啊,吴医生,总把我们俩儿系在你的裤腰带上,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赌气不看王红,王红拉起姬晓娅就踢踢踏踏地下车了,我所在的车窗正好对着那轮红太阳的出生,我打开了一扇车窗,那烂漫的红光正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外拱,像一个婴孩的头颅,活活泼泼地游弋在那云海之中,那围绕在太阳旁边的云彩被这火热的太阳一照,那白色的云彩即刻变得透明了,犹如红纱笼在太阳上了,太阳越升越高,渐渐地腿脚踢蹬着甩开了那些红色的轻纱,——呵呵,这太阳一升起来啊,显得这天空更亮更蓝了,显得这白云也更白更轻了。
这梁惠镇的左侧就是著名的景点桃花山,这桃花山上有一个始建于乾隆年间的桃花寺,桃花寺虽经****“毁四旧”的破坏,但改革开放以后,经过了当地政府的精心修缮,竟成为了这个省区内著名的旅游景点了,又加上山内的景物四季常新,就吸引了一些僧人前来念佛超度,一时间梁惠镇佛法广布,香火鼎盛,又赶上国家大力发展旅游业的高潮,这桃花山的桃花寺,这桃花寺内的大做法事,这桃花山上的红桃花,这桃花林里演绎桃花情,这桃花溪边的桃花水,这桃花溪边的“美女裸浴”,……,都让外地游客,将梁惠镇这个方寸的弹丸之地,想象成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了。
一个当地的小姑娘,拿着一张彩色的传单递到我的手上,她开口就给我介绍起了这飞速发展的梁惠镇,介绍起了有关桃花山的所有景点,并且一再要求我,让我跟随她下去看看,信誓旦旦地说,这桃花山上的美丽风景,绝不会让我这样的尊贵客人失望的!我说,我不是旅游的,我是一个医生,我是来送一个朋友的,如果有了车,我们即刻就会离开的……。但小姑娘不依不饶,她伸出她修长的手臂,扯着我的衣服,命令我一定要下车。可我就是不下,我就要守着徐曼莉,我在等待着她再一次的醒来!
就在我们相持不下的争吵之中,徐曼莉醒来了,她望着眼前烂漫的红光,她轻声地问我,“吴医生,我这是在哪里?我是在我的家乡吗?我还是到了这家乡的桃花林里了?”
我将手臂伸给徐曼莉,转头对那个小姑娘说,“你看见了吧,这个人也是你们梁惠镇的人,我在她的口中,早就知道了你们的家乡了,你不用给我介绍了,你还是去接待你应该接待的客人吧!”小姑娘朝我望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徐曼莉,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她的两腿向空中一蹦,做了一个欢呼雀跃的姿态,——她转身一跃,说了一句这老徐家的孩子回来了呢,就融入了这浩荡的人流中了。
我对徐曼莉说,“我们到家了啊!我在梦中是见过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啊!这里可真美啊!怪不得你长得这么好,原来是这里的水土滋养的结果啊!”
徐曼莉不好意思地一笑,她贴着我的耳朵说,“你想了解梁惠镇吗?”
我点头。
她示意我,从她的枕头底下拿出一张写满钢笔字的纸,她说,“我怕,我怕——我怕我不能用我的嘴告诉你这些,我就,就——提前写好了关于梁村以及梁惠镇的简介!如果你喜欢这里,那你就看看吧!
那纸上写道:“1975年1月,在一次罕见的大雪灾中,梁村的人口从800人锐减到300人,本地区的其他村庄死伤人口也难以计数了。人口消失的理由,几乎都是因饥饿和寒冷造成的。雪灾过后,在一片加强农业生产的号召之中,一场村庄的合并也开始了,——这样,仅余300人的梁村和仅余200人的惠村,和仅余100人的凡村,……,就在桃花山附近合并了,这些合并起来的靠着旅游业的发展,村庄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后来,又把所有村的名都去掉了,而更名为现在的梁惠镇了。——这就是梁村和梁惠镇!”
而徐曼莉的家,就在镇子的西头,梁惠镇中心小学校内的那个小院里。
我们所等待的车子,终于来了。徐曼莉兴奋极了,她一直睁着眼睛,她终于看到故乡的天空了,终于回到了这片土地上了——只是她,却不能直立行走于这片给她生命的土地上了,她也不能像她儿时那样娇懒地扑进父母亲的怀抱了,——她伸出手,摸摸她的怀中,几个月前父亲寄给她的信,——仍然还在!这让她无端兴奋起来,又无端担心起来,因为她的母亲,——那个叫做尹璧月的女子,那个梁惠镇小学的女教师也在病着!她想哭,但她的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她就这么大睁着眼睛,脸蛋儿红红的,望着这街道两旁的房子!哦,这一切太熟悉了,但这个远离她十年的村镇是否还允许她,以一个游子的身份归来呢?
刚才那个拿着花花绿绿传单的小姑娘,拼命地跑向了村镇的西头,她飞扬着快乐的黑眉毛,告诉徐毅老人,——阿公,你的女儿回来了,你的女儿回来了!
老人充满疑虑地打开大门,——但他远远看到的却是一个担架,他蹙紧了眉毛,盱着眼,他问自己,啊,这么多的姑娘啊,到底哪一个是我家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