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一次远行,不必在乎远方的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一
某一晚,央视电影频道重播2005年电影人自己的春晚,一位韩国女星柔柔的唱着《甜蜜蜜》,像江南水乡的一根芦苇,灯光环绕的女星,水灵灵的摇曳生姿,一字一拍的唱腔,风行水生,拖着柔柔媚媚的滑音,那柔柔媚媚的滑音,溅起心底里微微细细的涟漪。好多年了,渐渐淡忘了有过这么一首歌。
又一天,妻从音响店买回一盘甜歌皇后邓丽君的纪念专辑,主打歌曲竟是《甜蜜蜜》,我才知道,这首歌的原唱,本是芳华已逝的邓小姐。“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旋律在小屋里浸润开来,流淌在时空里,我和妻说了一些大学时的往事,说起了唱歌的同乡同学,惊讶地发现,毕业后,生活在同一个小城,竟没有再见过一面,我生活的小城很小,十几分钟就是足够从城东蹓跶到城西,每天,我就是从太阳升起的城东,步行到太阳落下去的城西去上班的,有时,小城又确实大得很,藏匿了两个大活人,十几年里竟难得有一次相遇的机会,倒是妻碰到过她几次。
88年,挤车坐船,顶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在一栋老旧砖瓦房里安顿下来,大学生活就从八个人一个房间里开始了,那些年里,发生的许多事情早已湮没在时空里,不见片羽。略有些记忆的,要算那次圣诞晚会了。晚会是在一个简陋的美术教室里进行的,凳子顺墙一溜排着,画架及多余的凳子杂乱地堆在教室的一角,黑板上,圣诞老人驾一辆马车,拖着“圣诞快乐”,红白相间的粉笔字,几枚雪花飘在周围,教室的中央,圣诞树上,五彩的灯泡,一闪一闪的,布些陆离的光,树上挂有花花绿绿的纸片,包裹着一些谜语和开心的祝福,把晚会引向高潮的,是同乡的一首《甜蜜蜜》,柔媚的歌词,柔婉的声音,柔美的笑容,诠释了那晚淋漓尽致的甜甜蜜蜜,为什么不呢?经寒历署,终于来到了一马平川的秋天,往昔的艰难,兑换成了今宵的欢乐。大学的日子啊,一段甜甜蜜蜜的日子。到现在,我依然愿意一贫如洗,只要能再回到大学的课堂,徜徉在大学的草坪上,绿荫下,或是端坐在图书馆的一角。可是,日子,没有回来的迹象,记住的一些往事,只是残酷的证明,我曾那样的生活过,李煜的故国不堪回首,年青时也认认真真的唱过,只是近来才慢慢体味到,明月之下,星光之下,长夜无眠,徘徊于庭,李煜的不甘心的回首之叹,现在我品尝到了,但已无需言说了,就像辛弃疾写的“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邓丽君的歌,喂养了一代人。《小城故事》《高山青》《在水一方》《美酒加咖啡》《我只在乎你》《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甜蜜蜜》,只要一想起这些歌曲,音乐的旋律就在心中响起,往事也就接踵而来。我们这些四十上下的人,在邓丽君的歌声里,读完初中、高中、大学,继而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成家立业。我们熟悉的是邓小姐,和我们生活的那个年代,更年青的一些人是不知道台湾曾有一个当红歌星叫邓丽君的,全世界有华人的地方都有邓丽君的歌声。但他们知道台湾的有一个歌星叫周杰伦,不过,现在流行的词语似乎又是“超女”“玉米”了。我家隔一条马路,正对一家歌舞厅,夜色弥漫时,休息了一天的舞厅醒过来,开始了它一天的早晨生活,唱的歌曲里面必有《甜蜜蜜》,外面的灯火隔在窗外,但外面的声音从窗的缝隙里渗进来,丝丝缕缕的,勾人回想那些年代。
邓丽君,1953年生于台湾,1995年,在泰国清迈由于哮喘引发心脏病在医院抢救无效去世,享年42岁。1981年,在香港作了37场个人演唱会,创出当时个人演唱场次最高纪录。
二
1990年,《人在旅途》这首电视剧的插曲流行时,两年的大学光阴已挥霍得只剩下两个月了。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曲,是在一间大教室里,课间十分钟时,同桌轻声的哼唱,一句歌词打中了我,“想到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年轻的我,也有梦,但我有梦的执著吗?同桌是我的一位老乡,家在县城,父亲是一位搞艺术的,母亲在银行工作。毕业后的那一年的寒假,还曾到她家作过客,那时她已留在宜昌,而我则回到了乡下的母校,距离越来越远,差距越来越大,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有一张她的照片,在老城的山上照的,背景是老县城及脚下滔滔东逝的长江,照片的右上方是突兀伸出来的一枝柑桔树,绿意盎然,同桌戴着太阳镜,明眸皓齿地望着我,年青靓丽,具有很强的腐蚀性。
大学毕业,何去何从,人生极重要的选择,然于我,我并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便一身轻松,一天一天的那么过,永远的那一幅样子。同桌问我时,我说:“能回到乡下的母校,我就心满意足了。”那年,学校大兴土木,最后的一个星期,无课可上了,就搞义务劳动,学校按人头每人一天补助半斤饭票,五毛钱的菜票。学校把西边大操场边的一块坡地征收过来,中文系的学生负责挖土方,把坡地坐平,同操场一般齐,我们以班为单位领来木板车、铁锨等劳动工具,吆吆喝喝地挖,一锨一锨地挖下去,力气渐渐地挖没了,心也便渐渐地挖散了,一车一车推走的,不仅仅是挖出来的土块,还有我们的一腔热情。男生赤脚懒洋洋地躺在坡地上聊天,女生也不再修饰得花红柳绿,坐在锨上车上地上,焉焉的,没了光彩。
热得实在受不了,男生就穿过大操场,到学校小卖部买冰棍,轮到我了,冰棍告罄,便赤足跑出校园,穿过铁路,到街上去买,顺着铁轨一路往回跑,生怕冰棍化完了,引得路人瞠目,男同学鼓掌大噪,女同学一如路人,结舌不解。冰棍递到每一个人手中时,已瘦了一大圈。我的行动每每有出人意外之处,但不自知,曾穿着卫生裤和一个室友逍遥街头,室友吹得好笛,拉一手动听的二胡,挎着包,跟着他一路吹出校园,吹到滨江公园,随意在一块草坪上一躺就是一天,也不觉有甚难堪之处。或许年青就是最大的资本,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现在不行了,犹犹豫豫,像一个鼠子,整天张张皇皇的。
妻子曾在新县城见到过我的同桌,同桌现在跑销售,小孩无法自己带,只好送到外公家。妻子与同桌的父亲是熟人,有一次,妻问同桌的父亲,如果我当年成了他的女婿会怎样,同桌的父亲一楞,尔后嘿嘿一笑。妻也曾如是追问过我,我是如何答的已记不清了,反正妻也没有满意。人在族途,只是一步一步地走,走过便是走过,有那么多如果吗?但有些东西我不会忘记,来自脐橙之乡,却不大会吃脐橙,只会斯文地剥掉皮后,再一瓣一瓣地吃,同桌教我方法,拿起脐橙,两个大拇指按在脐上,使劲一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瓣放在嘴里,咬住桔肉一扯,皮在手里,肉在嘴里。同桌说,这是家乡的吃法,大气,豪爽,男人这样吃,女人也这样吃;老人这样吃,小孩也这样吃。
走在街头,偶尔从某个小饭馆里飘出这首老歌,怀旧似的,引领我回到曾经的大学,看着那个楞头青跌跌撞撞地向我撞来,把我变成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这个人走在街头,没有人再会去注意他,他也不再愿意有人注意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走下去,不惊动任何人,一直走下去。
1993年,大学毕业三年之后,辛辛苦苦弄了个进修指标,到湖北教院进修中文本科。上学的第一个晚上,睡在简陋的学生宿舍里,迷迷糊糊中,听到楼下小卖部里播放着《人在旅途》,睡意跚跚而去。
我又在途中了,向一个梦进发。
我们这一届进修的两个班,年纪大的一个班,年纪小的一个班,同学来自湖北各地,室友中有一个家在武汉,姓李名春来,在鄂州教小学数学,想回武汉,就考了个中文进修本科,我喜欢的《体坛周报》上有一个论坛叫春来茶馆,每每读至此处,就会想起我的那个同学来,不知他现在怎么样,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黄石一中也有一个同学,姓李,教高中地理,年年带毕业班,高考改制不考地理了,地理变成了边缘学科不受重视,这样教意思不大,就进修中文准备回去教语文,这门各学科中的显学。
教书那会儿,每年都有大量的函授指标,只需工作一年就可报名,只要报了名,没有不被录取的,工作的第二年,用了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二,跑县教委报了名,回来后觉得没多大意思,便又放弃了函授。你想,平时辛辛苦苦工作,攒点钱,一放假,就马不停蹄地带上钱,寒冬酷暑里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钱也不能存,知识也学不到多少,劳命伤财,便打定主意等进修指标,我喜欢的是带薪读书的那种感觉,生活无忧,工作无忧,自由自在的,天高云淡的,游离在都市之外,游离在乡村之外。我有一个同事,二十几岁,本来函授只差半年就毕业了,消耗了近万元,今年,听说可以进修,便立马放弃了函授,准备去进修。他的当机立断,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二十几岁,那个任性而为的青年。
从我生活的乡村到武汉,有千里之遥,那一年,我经常在其间往返,乡野的宁静安详,城市的光怪陆离,乡野的陈旧陋习,城市的开化先进,林林总总,缠缠绕绕,我在两个世界里出出进进,那一年的生活,让我的思想有了很大的变化,平和的看待这个世界,善待每个人的想法,尊重别人的劳动。
武汉红金龙有一句广告词,心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人的眼界决定了人的行为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