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比三个涂脂抹粉涂的歌星逊色。”周四平评论说,“我忍不住要去请洪承宗先生到此一赏。”
星期四上午,周四平在装修完毕的城北高地小楼上召开了一次公司部门经理以上人员会议,研究当前公司各重大事项。周四平公司里的这些骨干都久经考验,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他的决策一向非常支持,绝对可以放心,周四平却还是就公司面临的新情况和他的安排做了一些解释。
“毕竟是要去盖一座楼,不是卖抽水马桶。”周四平说,“我还是比较擅长卖抽水马桶,也不知道怎么卖着卖着忽然就想要去盖楼。”
周四平说,由于重修含远楼项目工程浩大,困难不少,又是全新课题,需要特别认真对待,尤其在起步阶段,为此他决定委托公司副总经理刘晓岳负责公司日常工作,自己则亲自掌握城北这个项目,集中精力解决各种难题,直至项目全面推进起来。周四平让公司的办公室主任魏国强配合他处理城北项目的日常事务,担任该项目公司的具体负责人。周四平只给自己承担的这个城北项目拨少量开办费用,规定这个项目要白手起家,大量投资只能靠三条:合作伙伴分担、贷款和向社会募集。他开玩笑说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退路砍了,通常情况下他只有一个办法:一手拿把匕首,一手拿条绳子。他要不用匕首去抢劫银行的送款车,只好拿绳子上吊去。
大家都笑,说:“周总什么事不能对付!”
周四平说他确实相信自己能够对付。他认为他们正在涉足一个新的领域,在干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对公众有利,也有助于提高公司的影响,可能导致本公司走向全新发展。对他本人或者公司来说,这一选择都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那时候周四平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几个合作伙伴。最先加盟周四平集团的是本市颇有实力的旅游发展公司,这一公司的顶头上司,市旅游局局长严新华有一天晚上跟周四平在一家酒楼里见面,对周四平说:“要我看你是在为我的旅行社修那座楼。”周四平跟他连干三杯“五粮液”,事情便敲定下来,局长属下的公司加盟合股重建含远楼。随后,本市赫赫有名的运通集团也参加进来,这家企业由邮电部门派生,有强大后盾,涉足不少领域,公司的总经理叫池辉,办事又大胆又利索,这人对周四平说,他喜欢凑热闹,城北高地眼下挺热门,他不往里插上一腿怎么行。周四平知道池辉是想在高地后坡悬崖下边做文章,搞一个水上游乐场,他是试图步步深入,对周四平来说这却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此外还有一家省城房地产开发机构在本市的分公司对周四平的计划感兴趣,这家公司有房地产开发的经验和一批用得上的专业技术人员,很受周四平看重。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叫傅铨,他加盟周四平集团除了业务方面的考虑外,还有个很奇怪的原因:他讨厌洪承宗。这个人愿意跟洪承宗过不去,因为他有个女儿在读初中,是个追星族,前些时候洪承宗把三个金海歌神弄来开一个大雨中的演唱会,他迫不得已陪女儿去体育场听歌,没带雨衣,在场门口领到的雨衣偏巧又是个破的,因此整整给淋了三个小时,浑身湿透异常狼狈,那时他就恨不得痛打洪承宗一番。这个傅铨开始时对周四平感到不解,认为周四平为商之道应当是把废墟卖给洪承宗设法大赚一笔,怎么会想费吃奶之力盖一座楼?周四平承认自己跟洪承宗是老对头,就想跟他对着干,傅铨便大喜,把周四平引为知音。他说,他在省城干过,省城房地产一行的人都知道洪承宗小子不大对路,可眼下就是这种有背景敢于不对路的家伙能赚大钱,让这种人栽一下肯定大快人心。
那时有电话找周四平,周四平接罢电话后匆匆结束会议,开车离开了小楼。
他接到的是告急电话,打电话的是齐长安。齐长安不常找周四平,即使在周四平与齐惠分居,数月里一声不吭的情况下,齐长安也从不打电话找他追问究竟,只等周四平自己上门解释。他主动找周四平肯定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对齐长安来说,这种事只能与齐惠有关。
这天果然如此。齐长安找周四平是要让他到水上乐园去,他说:“小惠在那。”
周四平立刻知道不妙。水上乐园是本地一家高档娱乐场所,这种地方历来多事。
“我刚知道。”齐长安说,“我不太方便。”
周四平知道岳父大人一定是害怕碰上什么尴尬场面。齐长安不方便,周四平就挺方便吗?他跟齐惠眼下是如此状态,这种时候让他替齐惠出头自然相当不宜。这一点齐长安不会不清楚,可他还是把电话打了过来,表明这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
“你怎么样?能不能去一下?”齐长安问。
周四平听出了齐长安语音中的无奈,他没有丝毫犹豫,斩钉载铁道:“您放心,我马上去处理。”
周四平匆匆前往水上乐园。水上乐园位于本城近郊景色宜人的山川水库边,周四平直扑乐园,用了二十分钟时间。
他按齐长安吩咐先去了乐园保安处,那里值班保安是个穿制服长着一副鹰眼看上去十分凶猛的年轻人。周四平向他自报家门,给他看了证件,然后便询问齐惠。
“有一个女客在你们这里遇到麻烦了,有这事吗?”
“你这女客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她在这里叫什么。”周四平说,“你领我去见她就是了。”
鹰眼保安盯着周四平足足看了一分钟,摇摇头说:“有这么简单?”
“你准备让它复杂一点?”
这句话击中要害。此类高档消费区因为业务范围的丰富及出入人物的特殊,通常不喜欢发生些引人注目的事,尤其不喜欢让一些事越滚越大。鹰眼保安不再说什么,领周四平去了旁边的一间休息室,说:“先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周四平把门推开,只见偌大休息室里空空荡荡,只有齐惠独自坐在中央一张皮沙发上,手里端着个茶杯在静静地喝茶。她神态安然,没有一丝惊慌之状,衣着还如平常一般入时而齐整,浑身上下透着股处变不惊的傲气,听到推门声时连头都不转一下,照样喝她的茶。
周四平立刻退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他觉得这种情况下避免面对面是最佳选择,难道还真要走过去对她说:“早上好,老婆,你今天真是又漂亮又可爱”?
周四平跟鹰眼保安回到保安处,说:“我找的就是她。”
保安挺干脆,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纸,低头开单,说:“到大堂交三百元。”
“你是不是开得太多了一点?”周四平还是故意问了一句。
“完全按照规定,不服可以投诉。”助理说,“你要舍不得可以去找那个男人,跟他报销就是了。”
保安说那个男人叫“李海”,这可能是个化名。昨天晚上这位“李海”跟齐惠一起坐着一辆出租车来到本乐园,登记入住。登记单上只写“李海”一名,同时注明“随带一人”。用这种名目登记住宿的男女通常关系暧昧。由于本乐园客房部近来入住率不高,服务人员对各类宾客都笑脸相迎,不敢怠慢,唯恐住房率进一步下降,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要客人交钱,其他都可通融,没有按规定要求“李海”随带的那个女客登记,也没有查验客人的身份证件。当晚这两位男女便住进本乐园605房间。至清晨,楼层服务员发现“李海”挎一小包,早早下楼,服务员猜测客人可能是去散步,没有留意。两小时后同一房间的女客到楼层服务台结账,服务员按规定先查看了一下房间,意外地发现卫生间的一只电吹风不见了,这是一种新式电吹风,小巧玲珑,模样别致,很受顾客欢迎,两个月前配入本乐园高档房间,已发生过一次顾客顺手牵羊事件。这天上午服务员一发现电吹风失踪立刻向保安报告,齐惠因此被请进了休息室。
齐惠说她不知道什么电吹风。她拒不打开她的包让保安检查,她说她的包里绝对没有这种东西。保安不敢贸然行事强行搜查,担心惹出什么麻烦。他们设法弄来一支类似机场安检部门用的那种金属探测器,隔靴搔痒搜查齐惠的包,这一查发现包里果然没有那一件东西,这时他们想起那个早早离去的“李海”,断定那家伙肯定有小偷小摸之癖。他们追问这个人的情况,齐惠绝口不提,连他的真名究竟是什么都不说。保安们感觉到这个软硬不吃的女客气质非常不一般,这种人可能很有来头,处置不当会吃不了兜着走。他们正为如何是好伤脑筋时,女客提出要打一个电话,保安们喜出望外,知道事情有转机了,他们允许女客跟外界联络,半小时后等来了周四平。
“她拒不赔偿,咬定不知道什么电吹风。”鹰眼保安说,“她要早拿出来不就得了,这种人身上还会没有这几个钱?”
“她要交了钱不就认了?”周四平说,“要轮到我也不干这种事。”
周四平为齐惠交了赔偿费。他声明说这些钱与电吹风无关,纯粹是花钱买省事。他说他不去见齐惠了,让保安通知她事情了了,放她走就是。办完事后他自己先离开大楼,去了停车场。他躲在自己的车里盯着大门,直到齐惠从门口走了出来。他看到齐惠站在大门台阶上,看到一阵风吹起她的头发,而后她就躬身坐进一辆出租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