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京密河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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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70年代,干部下乡,以“下”的形式而言,分为两类:一类曰“跑面”,一类曰“蹲点”。所谓“跑面”,就是跑马观花,目的是流动检查,广泛督促,以大面积地推动工作。“蹲点”,便是一人或三五人一组,三月、五月或半载、一年,固守一队,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同批判”,名曰“实行四同”者即是。群众对公社一级的干部更有“骑上车子跑面,背铺盖卷蹲点”之说。“蹲点干部”亦成为当时农村一个很叫响的新名词儿。

那年冬天,我在延安川口一个叫赵家瑶的村子蹲点,牵头人是公社书记。他隔三见五也来一趟,偶尔开会迟了,也“蹲”一晚上。多数情况下,由我单独来“蹲”。

有天晚上,月光很明亮。“夜战”收工后,已经月照当空。待全村都睡定,公鸡大概也就快叫了。我草草用暧壶的热水烫烫冻僵了的脚,急忙钻到被窝里。炕很热,心里便很感激日日替我生火烧炕的房东大娘。想着蹲点近一月,诸事还算顺当,只是“革命大批判开路”此项工作仍未深入开展,每日于会上也空对空地呐喊“开路”云云,并无具体目标。细究原因,在于“阶级斗争新动向”发现不够,再究其根本,则在于头脑中“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不紧。如此想着,也就朦胧坠入梦乡。正睡得香甜,忽听有一种很奇怪的声响,由院中传来。以为是梦幻,又觉格外真切。便急用手指拧大腿,以促清醒。如是努力半会儿,方才醒悟。睁眼一看,外面月光清冷,有几束光由窗户破洞中泻入室内,即有斑驳光柱恍惚。侧耳听时,除了:!畔河沟中流水汩汩,并无一息声响。以为梦魇,随翻身复睡。尚未睡沉,复听有声响如前。忙侧身竖耳细听,果有悉率之声,似人蹑手蹑脚行走。紧接便听隔壁窑门咯吱有动。心里顿时兴奋起来。隔壁为队里粮食库房,存放全队牛料籽种。必定是盗贼光临。盗窃集体财产,破坏农业学大寨!这不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又是什么?难怪上级强调“睡觉也要睁只眼”,看来果然不睁不行。此时又听门急响,响过之后便是吃吃之声,显然门已撬破,正轻轻移开。顿时心跳若狂,周身热血沸腾,心中充满一股奋不顾身的英雄主义豪情勇气。忙起身出溜下炕,赤脚板光身子立于地上。

虽觉冰冷难耐,只怕找鞋穿衣费时误事。正要开门冲出,又生一点儿顾虑:此处远离人家,孤门独院,如盗贼手持凶器,恐单人独马,抵他不过怎么办?想着急中生智,复返回窑掌,取菜刀在手,暗中挥舞几下,觉柄短无力,遂又于门后操一把尖镢。左手握刀,右手持尖镢,一长一短,一锋一锐,交叉舞之,甚感得力,赤胆为之大振,勇气为之倍增。遂轻轻走近窑门,突然拉开,大吼一声坏人哪里走!“舞刀挥镢大步冲出。不料院外空无一人,隔壁窑门紧锁,唯有小风吹动锁环、掀动窗纸,方有悉率之声。失望之余,低头自顾,但见赤脚露体,提刀握撅在手,狼狈滑稽之状与”蹲点干部“身分颇不相称。好在夜深人静,并未造成不良影响。忙哆嗦着进窑,丢镢弃刀,钻入被窝。方知手脚麻木已不知寒热。

第二天一早,房东大娘急来打探昨夜突闻有人高喊,坏人哪里走。不知听见没有?”我苦笑而不知如何回答。逼问不过,方答曰劳动累了,睡得死,并没听见。“大娘疑惑不解,摇头直说,”见鬼了,我听得一清二楚。“自觉脸烫,低头思忖,昨夜之事,如梦游一场。往事已过多年,至今难以忘怀。嚼之仍不知其味甘苦,几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