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晓一下子跳起来:“什么什么?”
男孩放大了声音:“巴顿。”
肖晓满脸通红,因为激愤而有些结结巴巴:“你你你怎么可以叫巴顿?”
男孩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可以叫巴顿?”
肖晓说:“你就是不能叫巴顿!”
“可我已经叫了!我姓巴,我生下来我爸就给我取了巴顿的名字。”
肖晓用哭一样的声音说:“巴顿是美国的二战英雄啊!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五星上将啊!”
巴顿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我已经叫了巴顿了呀,我不能因为美国还有个巴顿就改名呀。”
旁边有个大点儿的孩子插嘴:“美国的巴顿早死了。”
巴顿颇具幽默感地接过话:“可不是我杀的。”
大家一齐哄笑起来。气氛因此而变得友善了。
肖晓宽容大度地想:算了吧,还是允许他叫巴顿吧,错误不在他,他是无辜的。但是他提了个条件:以后叫巴顿的名字,要在前面加个“小”,以示区别。巴顿完全同意。跟人家老巴顿比,他本来就小得可怜,这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肖晓和巴顿见面就吵了一架,此后却成了绝好的朋友。巴顿虽说个儿小,年龄上毕竟比肖晓大了一岁,又加上读了中学,颇有点见多识广的派头。比如说吧,他能够一口气报出全世界二十个足球明星的全名、年龄、国籍以及他们目前所效力的球队,肖晓的同学中谁有这份能耐?再比如说,巴顿口才极好,喜欢神吹海聊,有那么股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劲儿,肖晓常常是明知他的话不可信却又不能不信。举个例子:有一天放学路上,巴顿碰到了肖晓,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纸给肖晓看,说是他写的电视剧本。他把《包青天》、《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和《新龙门客栈》等通通毙了,全部重新写一遍,导演就找成龙,所有男主角都是李连杰,所有女主角都让金城武来男扮女装,你说拍出来好看不好看?又有一次他告诉肖晓说,他夜里睡觉做了个梦,梦到世界名著全部都是他写的,《基度山恩仇记》、《三个火枪手》、《巴黎圣母院》、《汤姆?索亚历险记》……平均二十天写一部,还捎带着写了《母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铁木儿和他的伙伴》……
肖晓几次都听得目瞪口呆。每逢巴顿对他吹牛的当儿,肖晓对他这个年长一岁的朋友总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先别管他吹牛不吹牛了,人家能报得出这么多人名书名,就是学问啊!再说,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梦,人家夜里能做出那么伟大的梦,说明人家白天想着的都是比较伟大的问题,这还不够了不起的吗?
肖晓被无缘无故取消升旗手资格的这天,傍晚放学,路上就遇到了巴顿。
当时肖晓正跟包郝一块儿走。肖晓是天生的军人气派,尽管受了委屈心情很坏,早晨哭过的眼睛还有那么点儿肿,但是他背上的书包依旧方方正正,肩还是挺着,腰也还是直着,并没有像遭了霜打的茄子那样蔫头耷脑。倒是他边上的包郝,书包带子从肩头一直滑到胳膊弯里,松松垮垮的书包就那么自暴自弃地挂在腰部以下,随着走路的步伐吧嗒吧嗒轮流敲打屁股的两瓣,活像从战场上败下来的伤兵。
“梅老师太可恶了。”包郝一路唠唠叨叨,碎嘴老太婆似的,“早知道那钱你不交出去。五万多块钱哪!这辈子我还没见过五万块钱什么样子。要是买一块钱一根的冰棍,能买五万多根!好家伙,五万根冰棍能堆多大一堆?肖晓你想呢?像我们那样的教室,一教室能不能堆得下?”
肖晓不耐烦:“尽想美事啊!你把五万根冰棍吃了,人家采购员不就没命了吗?你等于吃的是人家身上的肉!”
包郝恶心想吐,连忙用手勒住脖子:“我的妈,你别再说了,我都闻见血腥味了。”
巴顿这时在马路对面看见了他们,踮了脚喊:“肖晓!肖晓!”
肖晓转过身,等巴顿过来。
巴顿急急忙忙横穿马路,差点儿没撞上汽车,惹得开车的司机探出头恶狠狠骂了他一句:“小赤佬找死啊!”巴顿吐了吐舌头,回身对司机做个鬼脸,一溜烟蹿上人行道,才回骂他一句:“你才找死!”
巴顿见到肖晓,迫不及待告诉他的第一句话是:“我们班上来了个漂亮的实习老师,你猜她像谁?”
肖晓心情不好,未免敷衍了事:“不知道。”
巴顿眉飞色舞:“像林青霞!”说完这句话,又意犹未尽地说:“要是再来个刘德华就好了,配上一对,帅呆了!”
包郝在旁边嘀咕:“刘德华有什么好?周星驰才棒呢。”
巴顿瞥他一眼,带点轻蔑地说:“你不懂。”
包郝受了打击,心里恼火,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跟肖晓和巴顿拉开距离。每次都是这样,巴顿一到场,他就没有插嘴的机会,就要遭受冷落。包郝为此对巴顿很有意见,也不止一次地挑拨过肖晓和巴顿的关系。
巴顿要告诉肖晓的第二句话是:“我们今天上了生物课,老师在课上教我们解剖青蛙!”
肖晓回答:“青蛙能吃害虫的!”
“那我不管,老师让我们解剖的。知道青蛙应该怎么解剖吗?正确的方法是:从下颚至颈部一下子剪断。”巴顿热切地望着肖晓,“你把嘴张开。”
肖晓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乖乖地张大嘴。
巴顿把中指和食指叉开,做成剪刀的样子,而后冷不防地插进肖晓的嘴里,自己嘴里配合着发出“嚓”的声响。
“就这样,一下子剪断。明白了吗?”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仿佛那上面已经不自觉地沾上了血。
包郝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只看见巴顿的手比画来比画去,却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心里很着急。他不可能厚着脸皮贴上前去,又不甘心离肖晓而走、把好朋友拱手交出,心里一时间犹豫起来。
巴顿不管不顾地说完了自己最想说的两件大事,这才发现肖晓今天的情绪不对。他捅捅肖晓的胳膊:“喂,你今天怎么啦?跟你说话,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肖晓说:“今天我们学校来了检查团。”
巴顿双手一拍:“太巧了,我们学校也来了检查团。你们是什么时候?”
“上午。”
“我们是下午。突然袭击哎!我们校长事先一点儿不知道哎!老师慌慌张张跑到教室里说:‘快整理校容校风!把地上的纸屑捡干净!把桌上的书归置整齐!’又说:‘凡是没穿校服的,最好主动躲着检查团的人,别让人家眼睛里看着乱七八糟!’结果下课的时候,检查团的人还真朝我们过来了,吓得我们赶快躲,李志躲在冬青树下,朱文躲到雕像后面,我就干脆跳下喷水池了。”他接着补充一句:“喷水池没水。”跟着再补充一句:“后来校长表扬我们,说我们机智灵活。”
说完这一大通话,他才意识到本该听肖晓说的。他又碰碰肖晓的胳膊:“是不是你们运气不好,下课打闹让检查团撞着了?”
肖晓本来不想说,他是个从不喜欢到处诉苦告状的人,但是巴顿已经对他说了这么多,他不说一点什么好像也过意不去。他就把早晨升旗的波折说给巴顿听了。
毫无疑问,巴顿替他的朋友感到愤怒:“她怎么能这样?你们老师怎么能这样?打击了一个道德思想高尚的人,抬举了一个仅仅是学习竞赛拿了名次的人,这不对嘛!这是忽视思想教育嘛!”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不无疑惑地盯住肖晓的脸:“喂,你真的捡到了五万多块钱?真的交出去了?”
肖晓“嗯”了一声。
巴顿“哦”地拖出一声长音,也不知道是表示敬佩还是为肖晓惋惜。
两个人一声不响地走了一段路,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巴顿忽然抛出又一个话头:“区里要举行中小学生作文比赛,这事你知道吗?”
肖晓说:“知道,老师要我们积极参加呢。”
巴顿两眼盯住他:“这是个机会。”又问:“你作文怎么样?”
肖晓摇头:“一般化。”
“要是你作文能拿个奖就好了,你就有理由要求老师把升旗机会补给你,不是吗?”
“怎么可能呢?我说过我作文不行。”
巴顿大腿一拍:“这样吧,我豁出去了!作文我替你写,中学生写小学生的作文,不得奖才怪!”
肖晓还是摇头:“那不好。”
巴顿责怪说:“有什么不好?我们是不是好朋友?好朋友该不该互相帮助?”
“这不叫互相帮助吧?”肖晓迟疑着,“这叫偷……”
“偷梁换柱。瞧瞧,你连这个词儿都说不好。”
“我作文就是不行。”
“有我帮助你准行!”巴顿说得斩钉截铁,根本不容反驳,“我的作文就是你的作文,你得奖就是我得奖。要不这样好了:奖状你拿,奖品和奖金归我,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说出去谁小狗,怎么样?”
肖晓咬着嘴唇,好一阵子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