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包郝却多了个心眼儿,再下课的时候,看见肖晓一个人下了楼,赶快跟踪上去,不远不近保持了十步距离。肖晓熟门熟路地穿过食堂走进后院,刚把孩孩叫过来抱在手上,包郝在背后大笑一声说:“原来还真的有狗啊!林茜茜的鼻子真灵啊!”
肖晓急转身,两手护紧了孩孩,警惕地说:“你想怎么样?”
包郝耸耸肩:“我不想怎么样。你只要告诉我,这小狗是不是你的?怎么会养在这儿呢?”
肖晓说:“好吧,我告诉你,但是不准你再告诉别人。”
包郝赌咒发誓:“我保证。”
肖晓就对他说了好朋友怀娃,怀娃的小狗孩孩,以及他们带孩孩上北京,后来孩孩再没有能回家的事。包郝恍然大悟:“原来你想再送他一只狗!”包郝心里也有点儿伤感,追着肖晓问了好多有关第一个孩孩的事,一个劲地咂嘴,说孩孩肯定不愿意做一个北京狗,说不定它现在已经逃离北京了,正沿着铁路线千里万里往家赶呢。也说不定它路上没吃没喝饿死了,或者被沿路的坏人打死剥皮吃肉了,或者一不小心被火车压成狗肉饼了……包郝信马由缰地说着,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肖晓气愤地斥责他:“你真是个乌鸦嘴啊!”
包郝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狠毒的,可我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出了这么多危险可怕的事。我将来恐怕还是适合当个侦探。”
肖晓不再理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用布头做的一只老鼠,开始逗那只老猫,让它为孩孩做一些追、扑、咬、撕的逮鼠示范动作。肖晓解释说,孩孩将来是要到贫困山区生活的,山里人家都有老鼠,也都恨老鼠偷粮,孩孩要是学会了逮老鼠,怀娃的家人就会喜欢它,会好好地待它。
包郝很有兴致地在旁边看了很久。他跃跃欲试,甚至有意干咳了好几声。但是肖晓这回的反应有些迟钝,始终没有留给包郝一点点碰摸孩孩的机会。
第二天,也说不上包郝是故意还是无心,反正肖晓养小狗的事在班上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全班已经人人皆知。
放学的时候,大杨阳一步堵在肖晓面前,不让他走出教室。接着,马驭、小杨阳、包郝,包括祝小娜和林茜茜,全班同学都挤在了一块儿,严肃地跟肖晓面对面地站着。
“为什么?”肖晓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家,“我做什么错事了吗?”
全班同学活像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想看你的狗!”
肖晓的目光箭一样射在包郝脸上。包郝慌忙扭过头,装作跟小杨阳说话。肖晓大声说了一句:“我最恨不守信用的人!”
包郝自知理亏,转着脑袋不敢答腔。
小杨阳求肖晓:“就让我们看看吧,我们会跟你一样喜欢孩孩。”
肖晓说:“可孩孩不一定会喜欢你们。它也许会害羞。”
祝小娜提出保证:“要是孩孩害羞,我们马上就走,好吗?”
肖晓不想答应,又不好意思不答应,迟疑很久,还是答应了,只要求大家千万别吓着孩孩,因为它还小,小狗的胆都很嫩,一不留神会被吓破的。
没有想到孩孩的性格活跃开朗,简直就有点“人来疯”。肖晓让大家在操场边等着,他到食堂后院把孩孩抱出来。小东西先是咧着嘴巴直乐,而后腰一挺,腿一蹬,不待肖晓吩咐,自做主张地从他臂弯里跳下地去,摇头摆尾冲进了孩子群中,对这个仰头叫两声,对那个使劲甩尾巴,又去舔第三个人的脚,还立起两条后腿对第四个人致意,忙前忙后不知道怎么高兴才好。
祝小娜开心地叫起来:“看啊,孩孩一点儿都不害羞,它喜欢我们跟它玩!”
肖晓绷紧了脸,厉声大喝:“孩孩!”
孩孩急急忙忙跑过来,仰头看看肖晓的脸,又低下脑袋用劲去蹭他的裤脚管,仿佛心中有愧似的。然而它还是克制不了跟更多的孩子疯闹的欲望,围着肖晓转了一圈,适当表示了对他的安慰,而后扭头又走,追在大杨阳后面,在操场上撒欢。
林茜茜善解人意地碰碰肖晓的胳膊,轻声说:“你不要不高兴,孩孩喜欢大家,它就算是大家的朋友了。你不会愿意它孤孤单单吧?”
肖晓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解释:“我不是小气,我怕大家每天都想来看孩孩,一来一大群,太招眼了,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梅老师和校长发现。”
林茜茜认为这的确是个问题。把孩孩送回食堂后院,依依不舍地跟它作别之后,几个班委紧急磋商,决定恳求肖晓:由全班同学共同抚养孩孩,每人轮值一天,负责提供孩孩的当日食物,照顾它的生活,陪它玩耍,并且进行一定的小狗技能训练。班委们推举能言善辩的马驭作为和肖晓会谈的代表。
马驭结结巴巴对肖晓说:“这个嘛……我们知道你养小狗不是为了好玩……你是为一个叫怀娃的好朋友养的,对不对?他的狗留在北京了,不能够回家了,对不对?你想送他一条一模一样的狗,让怀娃心里不再那么难过,对不对?”马驭连问三个“对不对”之后,突然间对自己有了信心,话说得十分顺畅起来:“要是我们都愿意帮助怀娃,让他不只有你一个朋友,而是一下子有了五十四个朋友,你认为他会高兴吗?你会为他高兴吗?真的我们都很想有一个希望小学的朋友,我们会轮流给他写信,告诉他孩孩的事,也告诉他我们班里的事。肖晓,求求你,让我们大家一起来养孩孩吧。”
马驭说到这里,不知道是因为着急还是什么,眼圈都稍稍有那么一点发红了。
肖晓就很感动,他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孩子。他说:“那什么……我我我……”
马驭抢着说:“我们都知道你是用一双新旅游鞋换了孩孩,班里决定每个人出一块钱……”
肖晓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你错了,我不会要你们还我的钱,绝对不会要的!如果你们真的愿意,那就每人准备一条红领巾送给怀娃的同学吧,他们的红领巾是用各种各样红布缝的,少先队队旗也是曾老师自己比着花样绣的。要是送给他们真正的队旗和红领巾,他们一定会高兴。”
马驭跳起来说:“那没有问题啊!就这么决定了吧!”
就这么决定了,全班五十四个人,每天轮值一个,全权负责有关孩孩的一切。为了减少进出食堂的人次,其余的人严禁跨入食堂后院一步,违者取消抚养资格。值班者在回到教室后必须向大家详细报告孩孩的情况,回答有关问题,不得表示厌烦。但是肖晓可以特殊,他有权利在任何时间里会见孩孩,监督值班员的工作。
对于决定的最后一条,全班同学心悦诚服,百分之一百地同意。这使得肖晓又一次被大家感动。
小狗孩孩从此开始了它生命中最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它都能结识一位新的朋友。无论男孩女孩,它一律地以摇尾和蹦跳表示欢迎。它偏着脑袋,认真地聆听他们的自我介绍,时不时动一动耳朵,就好像学生认真听讲的时候总希望老师能够看到似的。而后它跑过去,全心全意地嗅着他们的脚、手、脸,以及身体上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肤,仿佛要把每一个抚养过它的孩子都铭记在心。偶尔它会在他们蹲下来的时候跳上他们的膝盖,伸出粉红的、丝绸般柔软湿润的舌头,小心翼翼舔一舔他们的耳朵或者脸颊。它生怕他们不喜欢“舔”这个动作,因此每舔一下,就转过脑袋看看他们的眼睛,判断他们是喜欢还是厌恶。可是它实在太喜欢他们了,除了舔之外,它完全想不起来还有别的什么更好的表达感情的方式。
它的食物每天都有变化:今天是排骨,明天换成了牛肉,后天又是香肠……因此它小小的身体简直像吹气似的长,每一片皮肤都绷得很紧,毛色油亮,耳聪目明,跑起来的时候四条小腿像安了弹簧,轻快而又敏捷。连陪伴它的那只老猫都跟着沾了光,吃成了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
食堂张师傅对肖晓说:“你们给它吃得太好了,将来它到山里人家过日子,一天两顿煎饼稀饭,可怎么熬得下来?”
肖晓觉得张师傅的忧虑很有道理,就向全班同学作了传达。可是谁也不肯让孩孩的伙食标准在自己手里降下来。马驭还振振有词地替孩孩辩护:“有肉吃的时候当然要吃肉,真到没有肉吃了,喝稀饭也不是不行。就像我们,谁都不喜欢做家庭作业,可是谁都不能不做。这就叫适应生活。”
马驭的这张嘴,肖晓是怎么也说不过他的。
孩孩每长大一天,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就加重一层,食堂的后院已经有点关不住它。有一天放学之后,肖晓带它上街溜了一圈,再送回去的时候,它用四腿拼命地抵住地面,腰弓着,屁股撅着,呜呜地哽咽不停,愣是不肯跨进食堂的门槛。还有一次,操场上正在举行升旗仪式,孩孩听到鼓声乐声歌声兴奋异常,不顾一切地从门缝里往外挤。张师傅发现的时候,它的脑袋已经伸在外面,脖子被卡住了,两只眼睛憋得像两颗要弹出眼眶的玻璃球,耳朵上还被木刺划了一道小小的血口子。张师傅大惊失色地告诉肖晓:“你想啊,要是它一使劲挤出去,撒开脚丫子往操场上跑,跑到你们队伍里钻来钻去的,那还不乱套了?惹大事啦!校长不知道要怎么发火呢!”
肖晓听了也觉得后怕,跑过去训孩孩:“越大越不懂事!有没有一点组织性纪律性?你在我们学校里是暂住人口哎,你不可以随随便便走来走去的哎!”
孩孩就低着脑袋,夹着尾巴,半闭着眼睛,一副知错想改的小可怜样。
肖晓心软下来:“好吧,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