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脚下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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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天涯走马(19)

最先看到的是潍坊风筝。潍坊人的风筝是极品美术创作啊,家家会做,人人能放,因而潍坊号称世界风筝之都,这的确说明潍坊人真有才。潍坊气暖且蒸腾之势强,适于让各种精灵样的风筝飞天。但话说回来,适于放飞风筝的地方很多啊,怎么偏就潍坊成了都呢?你看那风筝做的,形形色色,大大小小,无不因事像形,不论人还是物,抑或各种动物,全可以被潍坊人超凡而不脱俗的想象力和巧夺天工之手弄成风筝放到天上去,然后再在莹莹绿地上以理想的眼光将这源于生活又美于生活的作品衬着最富诗意的天幕欣赏。这叫诗心和浪漫情调,这样情调的生活,应该叫有诗意的生活,有诗意的生活才叫有文化的生活。看看那些给潍坊人增添了诗意的风筝吧,大的大到一只风筝集合了成群结队的人或动物,似鲲鹏展翅扶摇高天,小的则如蜓,如蝶,如鸟,如鱼虾,如昆虫--游于水戏于风。风筝上写满了古往今来的美丽故事,和传统的以及新鲜的生活哲学。风筝还汇集了潍坊的文化与历史,那出自潍坊人文心慧手,或遨于天上或集于馆中或藏于民间的无数有灵性的风筝们,既是飘逸的空灵的,又是深刻的,厚重的,它们成了一面鲜艳的高高飘扬的潍坊文化旗帜。潍坊历史上的名人们,如三皇五帝之一的虞舜、春秋政治家晏婴、东汉经学大师郑玄、北魏大农学家贾思勰,还有在潍坊留下美名和伟绩的孔融、范仲淹、欧阳修、苏东坡、郑板桥,以及近代的王尽美、王统照、王愿坚、臧克家等等,都可乘风筝之旗在潍坊在山东以及中国和世界的天空招展。至于表明潍坊人具体怎样有才的风筝如何精美生动,如何令人观之不厌,那么请到潍坊风筝博物馆看看就是了,我的笔力不济,难以表达一斑。

我还从潍坊看出一个道理,是有才方能有财,而不是有财便会有才。以市委宣传部刘部长说的话为例吧。他的意思是说,山东早些年穷,是因为深厚的文化土壤被僵化的政治思想给板结了,那时光知道琢磨怎么打粮怎么干。而改革开放之风把板结的文化土壤滋润开了,人人的思路都顺着诗意的生活潮流去琢磨,怎么挣钱怎么干了。这样一干,同样的土地来钱道就不知宽了多少倍。比如写著名《红高粱》的作家莫言的家乡高密,现在就不种高粱了,因种高粱根本不挣钱。山东最挣钱的企业之一也是世界同行业最高水平的“孚日纺织公司”就在高密,而好看的高粱只作为一种文化象征存于高密人记忆中了。刘部长还说:“我们的潍坊柴油发动机厂,效益好得一塌糊涂,订货供不应求,在全国大多数股票一路下跌情况下,潍柴一路上扬,一次在香港融资16个亿,目前股值达17元之高。他们就是怎么挣钱怎么干的!”青州(潍坊所辖的县级市)则专门把花卉产业作为农业增效和农民增收的重要措施来抓,政府千方百计发展花卉生产与营销,种植面积达十万亩,在全国设立130余处销售点。青州已成为中国花木之乡,曾三次连续举办国家级的全国花卉博览交易会。我们亲眼看见,为争得国际花卉搏占山采用出交易会承办权,他们不惜一切和实力雄厚的北京通州市竞争,最后因势均力敌而双双获胜。花卉是诗意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所以青州把花卉产业当成了重要的来钱道儿。青州花卉交易量以每年百分之三十的速度增加,经济收入也便可想而知。还有五次评比都进入全国百强行列的寿光(潍坊所辖县级市),原来也不富裕。后来由三元朱村带头,改种粮食为种蔬菜,成为中国北方最早开发塑料大棚种蔬菜的致富村,他们的大棚种植技术连同推广人才遍及全国各省,用刘部长的话说,也是富得一塌糊涂。三元朱村,许多家有将军楼住,并且人人享受可观的养老保险待遇。整个寿光,真是把蔬菜种出了花,无土棚栽蔬菜五花八门千姿百态,仿佛童话世界。寿光已成为全国蔬菜之乡(也有之都的意思),建有规模十分宏大的世界蔬菜博展园,每年都举行世界性的新型蔬菜种植博展会,许多国家都取经朝圣似的来学习来订货来展销。我们一大群走南闯北的作家,走进博展园,都看花了眼,个个瞠目结舌唏嘘不已,一张口便犯指鹿为马的错误,不是把茄子说成西红柿,便是把西红柿说成大樱桃。南瓜大有三四十斤,茄秧柿秧像葡萄秧样漫爬在空中,省地又高产,不仅好吃,那秀色也可餐呢,哪有不挣钱之理。如果青州不是从东汉以来就有种植花草的记录,如果千古农圣贾思勰不是出生在寿光,而且他的中国第一部农学巨著《齐民要术》不是写在寿光并从此流传开去,我想潍坊也成不了世界著名的花卉之乡、蔬菜之乡。可见文化这东西的厉害。

才,是文化的代名词。有才,某种意义上是说有文化,而有文化则和重教育有关。潍坊的教育相当出色,每年高考,潍坊被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录取的考生数量在全省名列第一,在全国名列前茅。潍坊还开创了县办高等教育的先河,寿光就办有一所大专学校。师资力量雄厚、学科齐全的潍坊学院在中国作家看潍坊采风团在潍坊活动期间,就把陈世旭、张炜和我聘为名誉教授。我是怀着到孔圣人家乡山东学习朝圣心情来看潍坊的,反被潍坊学院聘为名誉教授,可见潍坊对教育重视程度。明朝时便有25岁的青州人赵秉忠考为头名状元的事,他的状元卷至今完好地保存在青州博物馆。青州市领导把精美的状元卷复制品作为礼物送给我们采风团成员每人一份,从此事也可看出,潍坊年年中高考成绩在全国名列前茅是理所当然。

离开潍坊后,脑中留下越来越清晰的印象是,诗意的天空中有绚丽的风筝,诗意的大地上有多彩的蔬菜和繁多的花卉,宏大的博物馆里有张光芒四射的状元卷,还有诸城一家著名肉联公司屠宰生猪的一个细节:苗条健壮的猪被输送带送往死地的最后时刻,浑然不觉地洗着温水淋浴,洗得正舒舒服服的时候,头突然被两侧探出的电极瞬间击昏,然后迅速被宰割,这相当于人的安乐死。他们介绍说,安乐屠宰可以避免恐惧屠宰产生的大量毒素,既人道,又对食用者的健康大有益处。因此,这安乐宰猪的细节,在我心中留下的也是诗意。还有,潍坊高速公路两侧那各五十米宽的林荫带,也给我留下了诗意……

黄山笔记

黄山脚下有座览胜桥。桥下一条溪水从许许多多大而洁净的卵石间跳跃着下流。大桥连接两山,十分的高,美丽而雄奇。

忽见桥边停车场的壁上有两则钢笔写的寻人启事。其一:“淑清,你千万别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啊。我向你保证,今后不再做不好的事了。我和小峰一直在等你,你快回来吧。”不知是哪儿的负心汉在向离他出走的妻子哀求和好。其二:“××妹,我来到黄山找你,妈妈很想你,心脏病都犯了,你一定回去看看妈妈吧,你要寻短见,妈妈也活不成了。”黄山的寻人启事动人是没说的了,可黄山的寻人启事为什么这样多啊?是因黄山太美来这儿以死殉情的人就多吧?

遇到的旅游者中,青年新婚夫妇居多,而且广东和香港的比例大。问路时遇到武汉市某中学语文教师,他是第二次来黄山。第一次是来度蜜月,这次也是来度蜜月(第一个妻子离婚了),第二个妻子比他小十岁。

从南坡登山。一入慈光阁,收每人门票两元,这我早有思想准备,据说到山上进厕所也要收一两角钱呢。山着实陡,走十来分钟就得停下来歇歌,可竟有五六个肩担百多斤柴米的挑夫超过了我们。他们是用两根竹扁担双肩挑东西的,一根搭在左肩上用左膊压住,一头别住右肩的重担,歇息时担子也不能放下,而是撇下左肩的扁担支住右肩的,担子的一头着地,另一头悬着,只用手扶一下便可,但人是一点也动不得,小便也是扶着担子就尿在路中间。他们往山上走那才叫用尽全身力气,好像他们浑身结实的肌肉都是担子压缩的。他们不是像常人那样喘粗气,而是哼着自己根据出力和迈步的节奏而编的号子挣扎着往上移动,不时还要发出一声吼来,大概是酝酿和平衡力量。

黄山真是最公正的裁判员,你是青年还是中年或老年,问问黄山好了。那么陡的山,许多处都是手和脚同时着地,的的确确叫爬山。有的路经过两石壁间的缝隙,太胖的人几乎爬不过去。爬到上边的人往下看只能看见后边人的头顶。不管你是什么老爷哪怕是皇帝也没人能将你背得上去。黄山真是人民的山,平等的山,谁有青春和力量,她就把自己的美丽献给谁,什么权威都拿她无可奈何,金钱也买不动她。她只爱那些有力量的人们。愿人间的一切准则都如黄山一样公正。黄山万岁!

爬过一线天,登上天都峰,浓重欲滴的流雾有如千军万马在身旁跑过,所有的山都在你脚下,加上云遮雾掩,只觉得世界上只有你和云海存在,你就是神仙,你就是元帅,那些飞动的流云就是你指挥的千军万马。一切尘世的喧嚣和躁动、一切俗媚和争斗都葬于云海了,就如苏东坡词所云“恍若遗世独立,飘飘欲仙”吧。这时才觉得自己真正作为一个人融入大自然母亲的怀抱,听见的是云的流动声,还有极乐的人们忘情地发出的呼吼,那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的,是从心眼奔放出来的--啊--啊--啊--黄--山--你--好!许多人都同时这样呼吼起来,纯净的声音在云上边的山壁和空谷间推来撞去,声音那么结实,推不散,撞不碎,一声连一声延续好一阵儿。正当人们忘我地享受那超凡脱俗的仙境之美时,忽听一媚俗的女声喊道:“李--处--长!”这个媚俗的声音喊出的官名把美好的气氛破坏了,气得几个人齐声应道:“李--处--长--滚--蛋!”是的,当时人们多么不愿听到李处长这个官名啊。

天都峰海拔一千八百四十多米,是黄山第二高峰。峰顶半圈固有铁杆和锁链,总觉得那锁链不怎么忠诚可靠,扶着它也提心吊胆。不知为什么,锁链上锁有许多小锁头,大小不一,小的多,无疑是游人特意带来锁的,是想把人间的一切不幸和烦恼都锁在这里别再带回去吗?穿过一个个石洞,曲曲折折赶到“鲫鱼背”。

鲫鱼背哟,整个山峰真像条鲫鱼,周围空无他山头,下边是云海,像一条大鲫鱼在水上游呢还是飞?鱼脊背上一条索道,只容一人过,过者不敢左右环顾。细雨和黑雾擦洗着鱼背,我独自在哪儿站了许久。风刷啦啦吹摆着我身上的塑料雨衣,惊心动魄又什么也看不见,恍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忽然间产生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怎么会是我自己站在这里呢?我的亲人和友人都在干什么?

汗从里面雨从外面一同夹击衣服,上衣下衣都湿透了,凉,非常的凉,极其渴求温暖。多么奇怪,转眼间又想到苏东坡的词句:“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没有人,没有友人,天堂苦煞人也。庆幸的是,时间不很长,雨停了,虽然没见太阳,天却明显地亮堂起来,云也变得断断续续,稀薄而洁白,看得见四周很远的群山,许多层次。站在这里,众山皆小,墨绿的既清晰又模糊的山。流云,像浓缩了的历史。往事如烟啊,而那如烟的往事又瞬间幻现于眼前。

很远一块地方忽然被阳光照见了,不大,但多么好看,别开了一处洞天,像是去往人间的洞口。

我站着凝思不动,不由生出一阵感慨,区区一个我,往后再不会产生骄傲自满情绪了,黄山在,你算什么?骄傲的话只能为黄山骄傲,但绝没有理由自满。

听见有人过来了,那么近却看不见,听声好耳熟。原来是早晨遇到的另一对天津新婚夫妇。一见他们竟像别了年余,亲切之感油然而生。他们真行,也真好。黄山此行使我进一步改变了对“现代青年”的看法。在这里我才感觉到他们的时髦着装是美丽的,美在合乎科学,轻便、舒服,便于运动。羽绒服、牛仔裤、太阳帽、旅游鞋、怪异而精致的背袋都显得那样和谐。相反,那些陈旧、死板、老套、笨拙没有活气的服装极不方便又极不顺眼,好像把黄山的美都破坏了。

从玉屏楼往下开始感到疲劳了。到莲花峰下犹豫起来,还上吗?还上得去吗?卖茶水的小女孩说方才一个抱孩子的妇女都上去了。我们受了刺激,一鼓作气爬上去了。

莲花峰是黄山最险的峰,也是最高的峰,除了峰顶本身,什么也看不见,雾太浓重了。峰顶铁索上只有一个锁,看来上此峰的人确实少。

已疲劳极了,可那一个又一个好看的景观仍不知好歹地逗引着你往前走,真像一个个赛脸的淘气孩子。

姑苏留墨

如果不是因为押韵方面的考虑而流传出“上有苏杭,下有天堂”的说法,那苏州当是天下第一美城。不然就该说成“上有杭苏,下有天堂”了。之所以忽然咬嚼起这两个字的顺序,是我最近去了趟苏州,并且是在几年前两次到过杭州之后才去的,印象是后来者居上(也许与去两地的时间相隔较长有关)。而原来我这个孤陋寡闻的关外人并没把苏州当回事,以为苏杭是一个地区的代名词,杭州是主体,只是为了与“天堂”押韵才组合成“苏杭”的。不管什么原因有的苏杭这一词组,苏州肯定值得一去。“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到苏州的当天下午,我们便去这首几乎家喻户晓的《枫桥夜泊》唐诗所描写的意境体味了一番,晚上恰好就下榻在离寒山寺不远的枫桥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