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兵发死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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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兵发死亡谷(3)

支队长郑顺德拿着一只手电筒走在队伍的前面,作为军事主官,他指挥过乌龙大滑坡的抢险任务,带领官兵们从瓦砾中扒出79具尸体,那场灾难虽然过去了数年,在心里留下的恐怖至今也没消除。身后的战士大都没经历过这样的特殊战斗,他们面临的是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验。“同志们,不要怕,在拿枪的敌人面前我们都不怕,他们是我们的父老乡亲,有什么好怕的。”一路走他一路做着动员,尽可能地减轻战士们的心理障碍。新战士白晶晶紧紧地跟在支队长郑顺德的身后,他胆子小,当兵前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当兵后的前一个月一直是班长陪他站夜哨。这几天,每天看到的是死人,心里的确有点怕,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他们走进高旺村4社的一家农户,一家六口人全部遇难,望着这惨痛的一幕,白晶晶倒抽了一口冷气,直挺挺地站着不敢近前。郑支队长第一个走上前去,整理好死者的衣服,擦干净死者身上的污垢,小心翼翼地将尸体装进裹尸袋。尸体装殓完成后,又是支队长第一个将尸体背在了肩上。这是无声的命令,白晶晶学着支队长的样子将一具尸体背在了肩上,那一刻,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皮肤发紧,头皮发麻,走着走着,一个趔趄,咕咚一声摔倒在地,背上压着的是具沉甸甸的尸体。

大多数尸体在山上,要靠人背下山。最远的一具尸体距收尸站十多公里。死者是一个残疾人,死前大小便失禁,死后口吐白沫,浑身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异味。战士们急中生智,用毛巾勒住口鼻,脱下袜子套在手上,轮番将这具尸体背到山下。没有防护用品,零距离的和中毒死亡的尸体接触,许多参与搬尸运尸的官兵患上呼吸道感染和皮肤过敏。官兵们没有退缩,没有怨言,圆满完成了搬尸运尸任务。

大灾大后有大疫,为了防止疫情蔓延,当地卫生防疫部门决定,尽快清理现场动物遗骸,集中后掩埋。刚刚完成搬运尸体任务的武警官兵又受领了清理动物遗骸的任务。官兵们兵分两路,一路担负挖坑,一路担负清理搬运。清理动物尸体是一项细致而繁重任务,村寨里有家禽,山林里有鸟兽,河塘里有鱼鳖,漫山遍野是动物遗骸。最难搜寻的是山上的飞鸟和河里的鱼鳖,官兵们翻山越岭,遇河涉水,像蓖头一样将灾区的山山岭岭沟沟壑壑梳理一遍,不留一个死角。最难搬运的是猪牛一类的家畜,一头肥猪几百斤,一个人背不动,就两个人一起抬。一头黄牛上千斤,抬不动,就拴上绳子几个人一起拉。指导员范革伟和战士们一起拉一头黄牛下山,走着走着,身后传来一声黄牛低沉的长啸,那声音凄凉而恐怖,幽远而空旷,像是哀号,像是泣诉,这生命的最后呐喊,在寂静的死亡谷里回荡。

总队医院受领任务后,院长汪雨来立即召开紧急会议,抽调精兵强将组成抢险医疗队,准备了足够的药品和器材,亲自带队,连夜赶往事故现场。部队进入井喷现场时,空气中的硫化氢浓度很高,官兵们的健康和生命受到严重危害。院长当机决定,医疗队一分为三,两组跟随部队进入灾区,任务是保障官兵的人身安全,另外一组设在前指,负责抢救危重伤病员。担负搜救任务的官兵徒步走在前面,医务人员背着器械、药品和担架紧随其后,体力消耗比战斗员还要大。搜救幸存者,要挨家挨户地走,对每一具尸体都要进行死亡鉴定和消毒处理。参战的官兵每天归营后可做短暂休息,医务人员不能,官兵们十有八九患了“红眼病”,每天身体要消毒,眼睛要清洗。除此而外,还有大量生命垂危的病人要抢救。几天几夜了,多数幸存者饥寒交迫,医务人员忍着饥饿,把自己有限的食物全部送给了病人,受着寒冷,把自己的大衣脱给了病人。罗宇副主任脱下自己军大衣,穿在了一位老人的身上,老人苏醒过来了,慢慢地睁开眼睛,那目光里深藏着复杂的感情,罗宇一辈子也忘不了那让人心灵感到震撼的眼神。这位年逾九十的老人一辈子没有坐过汽车,一辈子没有挂过吊瓶,可她一辈子最难忘的还是这次起死回生。刘维琴、李桂荣,她们是参加救援的两位白衣天使。从部队开进到安营扎寨,她们连续48小时没吃没喝没休息。她们和男军人一样,用忍耐来挑战生理极限。后来,部队的给养来了,她们同样的忍耐,因为如厕难的缘故。她们用女性的温柔天使的职责给官兵们抚慰了惊魂。“执行这样的特殊任务你们怕不怕?”她们问从前线下来的战士。“有你们在我们身边,我们不怕,你们是生命的保护神!”听了战士们的话,她们也感动。刘维琴说,对于当兵时间不长的我来说,这是我军旅生涯中最难忘的一课,它使我懂得,什么叫军人,什么叫军魂,什么叫英雄主义,什么叫牺牲奉献。

感受崇高

就像做了一场噩梦,梦醒来,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总是清晰地在眼前浮现,生命的脆弱,生存的渴望,痛苦的挣扎,死亡的恐怖,短短的几天,每个人亲历了一次生命的洗礼。朱宏副参谋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12.23抢险战斗,部队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部队受领任务时,毒气危害有多大,会造成多大伤亡,心里没底数。山高路险,通讯不畅,缺乏防护设备,缺乏部队给养,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部队表现出高度的组织纪律性,没有死亡和重伤,这是令我感到欣慰的一点。部队经历了生理极限和心理极限的考验。这是我感受最深的一点。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短短的5天5夜,吃不上,喝不足,睡不好,疲劳过度,90%以上的官兵轻度中毒,每个人都经历了一场生理极限的考验。大多数年轻的战士没见过这样的死亡场面,每天和死人打交道,同样要经历心理极限的考验。我们的官兵经受住了考验,圆满完成了任务,在这次抢险救灾中,最令我感动的一点,就是我们的官兵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所表现出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和忠诚卫士的情操。

支队长郑顺德始终带领部队战斗在抢险第一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军旅生涯即将结束,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带领部队执行任务了,一定要为自己的军旅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那天,他带头背一具尸体下山,天黑路滑,一不小心,摔倒在地。脚崴了,钻心地疼,他被送到战地医院治疗。听说支队长受了伤,朱宏赶来看望。看着这位几天几夜不歇套的老黄牛,脚肿得像个水萝卜,在通信员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往外走,叫住了他。

“老郑,伤怎么样?”

“报告副参谋长,没事,医生说没伤筋骨,养两天就好了。”

“你现在去哪?”

“回部队。”

“不,你现在跟我走。”

“副参谋长……”

“我知道你很辛苦,几天了,没吃好没睡好,连一个热水澡也没洗上,今天我在县招给你订了个房间,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

“谢谢首长关心,请首长能理解我,我在部队待的时间不长了,就让我和我的战士们再多住一个晚上吧,支队的官兵差不多全都在这里,几百个人睡一张大通铺,这机会难得,和他们睡一起睡得踏实。”同是带兵人,朱宏理解这位爱兵如子的军官。他挥挥手转过身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

三支队新闻干事冉小波是第一个进入井喷现场的“战地记者”,他用照相机、摄相机镜头记录下事故现场最原始最真实的资料,为首长决策提供了依据。听到出征的号令,冉小波迅即作好准备,可出征的名单里却没有他的名字。他有特殊情况,是一个只有“半条命”的人。几年前他患尿毒症做了换肾手术,身体状况很差,每天离不开药罐子,医生建议他全休,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冉小波知道这是领导的关心,动情地对支队长说:“支队长,我冉小波虽然只有半条命,可这半条命也是部队和战友们给我的,我每天都生活在感动之中,总想让这条来之不易的生命活得有价值,给关爱我的人一个回报,你就给我这次机会吧,我的生命不属于自己。”这是非常时期,需要的就是这种勇敢精神。支队长批准了他的请求。对于一个做过换肾手术的人来说,每天离不开水,离不开药,糟糕的是灾区的水不能饮,自己带的救命药不能服,顾不上这许多了,冉小波将生死置之度外,像一个真正的勇士义无反顾地冲到抢险救灾的第一线,他起早贪黑地奔忙,到灾区最危险的地方拍照,用镜头真实地记录下那场灾难的真相和那场灾难中无数真情感人的故事。在随部队上山搜救幸存者的那天,他放下手中的相机,和战友们一起背送伤病员。“冉干事,对于我们搞新闻的人来说,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次机会啊,你不能放下你手中的武器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报道员欧阳健给他一个善意的提醒。“欧阳,拍照片是我的职责,拍一张获奖照片能体现我的人生价值,可救命是我们更神圣的职责,更能体现我生命的价值。”冉小波第一个进入井喷现场,最后一批撤离现场,他用军人的刚毅和顽强又一次完成了生命的洗礼。

在抢险救灾的5天5夜里,助理员廖宜权既是向导,又是抢险队员,家里4口亲人死亡,父母亲下落不明,他独自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一直在抢险救灾的第一线,从死亡谷里背出十多个幸存者。在清理现场的那一天,他打听到父母的下落,他们幸免于难。事发当天,爹娘随逃离的乡亲们一起跑出家门,路上他们走散了,爹跑到了山上,遇到了武警救援队,娘跑不动了,钻进了家门口的红薯窖得以逃生。父母亲双双被送到当地医院。直到部队完成任务后,廖宜权才赶往医院看望父母亲。

二中队战士王建伟将一具尸体背下山,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小王,你怎么了?”中队长来到他身边关切地问。年轻的战士们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每天看到的是死人,触摸的死人,梦见的还是死人,心理承受能力已到极限,随时可能出现精神失常。王建伟哭了一阵,揉了揉红肿的眼,什么也没说,爬起来继续战斗。对于王建伟来说,他不但要承受恐怖所造成的精神压力,还要承受来自家庭巨大的精神打击。就在部队受领抢险救灾任务的当口,家里打来电话,告诉他父亲去世的噩耗。他心里痛苦极了,又矛盾极了。他想请假回家,思来虑去,又觉得不妥,部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战士怎么能在出征打仗时打退堂鼓呢?家里遇到了这么大的事不回家,怎么给家里人交代呢?这的确是个痛苦的两难选择,他无法找到心理平衡,只能把痛苦装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承受。他没有向部队领导请假,也没有向家里人解释,随部队一起登上了出征的战车,一路上,他默默地向父亲的亡灵祷告:爸,你把我养大不容易,我既没能养老,也没能给你送终,不是儿子不孝,是忠孝不能两全。原谅儿子吧,等我完成任务后再回家给你烧纸。几天来,王建伟一直在双重精神的压力下工作,实在忍受不住了,才放声地大哭了一场。

武警部队第一个进入抢险救灾现场,最后一个离开抢险救灾现场。部队凯旋那天,逃生的百姓还没有返回家园,死亡谷里还没有生机,部队静悄悄地走了,留下的是难忘的记忆,带走的是浑身的疲惫。没有人前来送行,没有鲜花和掌声,每个人的心中都堆积着复杂的感情。天突然下起大雨,气温骤降,寒风裹着雨雾直往车厢里钻。不知是谁带的头,坐在车厢尾部的几名战士齐刷刷站了起来,手挽手站成一堵挡风的墙。车轮溅起的泥浆喷洒在他们脸上、身上,看不清他们衣服的颜色,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俨然像一尊尊泥塑,神圣而庄严。新闻干事冉小波拿出相机,留下这次抢险救灾最后一组感人肺腑的镜头。

人“魔”之战结束了,这场特殊的战斗给人们留下太多的感悟和思考。在黑暗和恐惧中,有多少父母失去孩子,有多少孩子失去父母,灾难带给我们的是恐惧和震撼,同时演绎出的是勇敢和崇高,灾难让我们懂得生命的脆弱,更让我们懂得珍惜和关爱。关爱生命吧,这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