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今为止所有的关于对西域近代探险史的叙述中,关于楼兰城的被发现,荣誉都给了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这是有欠公允的。其实,在1900年那个大风天,正是赫定的向导、土着罗布人奥尔得克的迷路,才得以闯入那座被沙漠淹没的古城废墟,从而令这座着名历史城廓为世人所发现的。因此这个卑微的罗布人,他起码应当属于荣誉的一部分。
因此我们在讲这节的时候,以他为叙述视角。
在一个用红柳树枝和芦苇搭建的低矮茅屋中,在苍蝇和蚊子的嗡嗡声中,在满屋子的挥之不去的鱼腥味中,在屋外不远处那新疆虎低沉的长啸中,在旷野上野骆驼和普尔热瓦尔斯基马那风一样的奔驰中气在罗布泊深重的叹息中,阿不旦村有一个小男孩降生了。那大约是1880年前后的事。
这个卑微的人出生与死亡的具体时间,我们①这种马最先是由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介绍给社会的,故后来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都茫然不知,这里之所以推断出他的出生日为1880年前后,是因为他和赫定是同时代人,我们是以赫定的年龄来推断他的。
他出生的季节大约在秋天,那时在罗布淖尔荒原上空,正有一群大雁排成人字从天空飞过。按照罗布人的习惯,婴儿出生以后遇到的第一件事物,这事物就是他的名字,因此,这个婴儿被叫成“奥尔得克”。
对于“奥尔得克”这个名字,还有另一种说法,即这不是“大雁”,而是“野鸭子”的意思。
也就是说,在这个婴儿出生的时候,罗布泊旁边的芦苇丛中,一群野鸭子不知道被什么事情惊动了,于是飞出芦苹丛,在空中鸣啾着,迟迟不落,于是,这个孩子就叫成“奥尔得克”。
“大雁”当然要高贵许多了,而“野鸭子”则太随意和卑微了,但是大约在罗布人的语言中,它们是一回事。这情形,正如“楼兰人”又被叫成“罗布人”一样,只是形式不同。那么我们在这里就不说了,反正他叫“奥尔得克”。
奥尔得克已经长大,他成为一个脸上抹着土灰,头发乱糟糟的,骑一匹骆驼,在罗布淖尔荒原上无所事事的游荡者。这一天,在阿不旦村的村口,他遇见了为探险罗布泊、正在组织驼队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斯文,赫定需要一个熟悉地理的向导。这样,奥尔得克成了他的向导。
斯文,赫定是从南疆重镇喀什噶尔来的。那时候在喀什,聚集了许多的外国人,他们有的是旅游者,有的是探险者,有的是盗窃文物者,有的是沙俄、日本、英国这些国家的间谍,当然还有为数众多的外国使团官员。当时有一个好事者统计过,外国人当时占喀什全城居民的四分之一,约十四万五千人,这些还不包括那些混血。
在这为数众多的外国人中间,就有斯文赫定。这个苍白的瑞典青年赫定,那时候正为一件事所狂热,那就是寻找罗布泊。
嗣后,斯文,赫定带着几个助手,在罗布人向导奥尔得克的帮助下,踏匕罗布淖尔荒原。
赫定氏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寻找楼兰城,而是来这里确定罗布泊位置的。那时在欧洲地理界,这个年轻的瑞典人正在为罗布泊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一事与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笔战。坐着谈何如起来行,因此他决定到中亚地面亲自踏勘一番,用事实说话。
赫定氏一行在荒原上行走了半个多月。他们走的正是罗布泊古湖盆地区,只是他们不知道。除了有六十公里的海岸线赫定没有走到外,别的地方他都踏勘到了,但是由于罗布泊已经干涸和位移,所以他们茫然不知。
半个月过去了。给养已经用完,加之死亡的阴影在时时威胁着赫定,于是赫定决定返回。
回程的路上,赫定突然发现随身携带的铁锹没有了。丢失铁锹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即便他们在荒原上能够侥幸找到罗布泊六十泉中的某一泉的话,没有铁锹,也无法挖泉了。这时奥尔得克自告奋勇,要回去寻找铁锹。这样做就等于送命,但是赫定还是答应了。
更可怕的是到了晚上,荒原上突然刮起了大风,赫定在他的书中称那风为“魔鬼的乐曲”。当赫定正在一个干涸的泉子旁边,万念俱灰、默默等死时,突然一人一骑,迎着大风,像魔鬼一样飞抵到他的身边。
这正是神奇的罗布小子奥尔得克。奥尔得克除为赫定带回来铁锹外,还带回来一块雕花的木板。奥说,大风将他刮到了一座鬼气森森的大城堡里,城里有城墙,有房子,有塔,满地都是这种破旧的木板。
群269圆捧着雕花木板,听着奥尔得克关于鬼城的描述,赫定在那一刻惊呆了:罗布泊旁边如果能有这样一座如此规模的城市的话,那它一定是湮灭一千多年的楼兰古城了;而楼兰古城如果确定的话,旁边的这一片几百公里的洼地就一定是当年的罗布泊了。
第二年,赫定从瑞典国王和瑞典火药商诺贝尔那里又筹了些资金,重访楼兰。
依然是奥尔得克作向导,他乘船从塔里木河顺流而下,进入罗布泊水面。船只驶到离楼兰还有十多公里的地方搁浅,尔后一行人沿干涸了的运河河道进入楼兰城。楼兰之谜至此揭开。
楼兰国皇家公墓千棺之山的发现,也与奥尔得克有关。
传说在罗布淖尔荒原上,有一个去处叫千棺之山。那里是大沙漠的深处,那里拥拥挤挤的大沙山,一座挨一座,而在沙山之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棺材。棺材里躺着高贵的武士、美丽的少女。虽历经数千年的岁月了,但是这些勇士少女们仍面容姣好,栩栩如生。传说在有月光的夜晚,他们会从棺木中走出,歌唱和欢愉。而在太阳出来之前,又回到棺材里,安静地躺下。
传说在每一具棺木的旁边,都立着一根高高的胡杨树干,从而令这一块地面像一座死亡了的胡杨林。而那雪白的树干苗条、高耸,像一群踮起脚尖跳舞的美女。
罗布奇人奥尔得克时常给人说起他见过这千棺之山。是在顺一条古河道,追猎儿峰野骆驼时误入的。1934年,在赫定氏最后一‘次探险罗布泊时,当他听到奥尔得克说到“千棺之山”时,很感兴趣,敏锐地感到这个神秘所在也许会给他带来许多收获。赫定此行要去楼兰,不能分身,于是派他的助手法国人贝格曼去探寻“千棺之山”,并请奥尔得克作向导。
顺一条干涸的、顺东南而流的小河故道,他们走了许多天的路程,都没能找到这千棺之山。而路途中奥尔得克的信口雌黄,也使贝格曼觉得这千棺之山一说也许是这位罗布人的虚构和想象而已。其至到了后来,连奥尔得克本人也对自己的经历产生了怀疑。
然而有一天,正当所有人的信心和耐心都被折磨得丧失殆尽的时候,远处的沙丘上,突然出现一片高耸的标帜。奥尔得克指着那个方向,高喊道:“我没有骗你吧,外国人!瞧,那里就是千棺之山!”
探险队一片欢呼。驼铃叮咚,载着他们向千棺之山奔去。走到古墓群中,贝格曼跪下来,向亡灵们致敬,请他们原谅不速之客打搅了他们的安宁。继而,贝格曼打开就近的一具棺木,于是,看到一位楼兰美女向他微笑。
千棺之山后来被贝格曼称为“奥尔得克的古墓群”。山上共有一百二十具棺材,周围标记了一百多根直立的木杆。因罗布泊的沙漠极端干旱,所以墓葬里的尸体令人吃惊的完好。贝格曼打开棺盖后所见的那具女性木乃伊,有着高贵的衣着,神圣的表情,戴着一顶饰有红色帽带的黄色尖顶毡帽。她双目微合,好像刚刚入睡,并为后人留下永恒的微笑。贝格曼称她为“楼兰女王”。
“楼兰女王”这几个字叫我们心跳。如果读者朋友脑海里还残留着一些对楼兰国的记忆的话,他一定会在此刻想起那光艳照人的爱琴海,或者是那俊俏妖娆的苦命脱脱女。这木乃伊会是其中的某一个吗?很难说!
最后再说一说我们的奥尔得克。
说起这个人的结局来,真悲惨,瑞典人赫定一身荣誉,寿终正寝,我们的奥尔得克却始终贫贱和卑微,最后甚至连骨埋何处也不知道。据说,赫定1934年5月走后,奥尔得克仍假冒探险队的名义,向罗布部落的最高统治者伯克买了许多粮草,谈好将来由探险队付钱。这事败露后,愤怒的伯克扬言要把奥绳之以法。怕吃官司,奥尔得克只得仓惶逃逸,后来隐居于阿拉干附近的老英苏。他去世后,就安葬在老英苏的玛扎。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罗布泊人长寿,奥尔得克说不定会多活几年,活到被兵团收留当几年农工,也是可能的事。赫定与奥尔得克同龄,赫定死于1952年。
在我的印象中,这个罗布奇人是一个浪子,他骑着马,御着罗布荒原的大风,风也似地在荒原上疾走。他一会儿出现在追赶野骆驼的猎手行列,一会儿又驾着独木舟,泛塔里木河而上,奇迹般地出现在赫定面前。
他同时又是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说的那种“痞子”。衣衫不整,邋里邋塌。遇见的人都以半是轻蔑半是调侃的口吻与他打招呼。他的嘴里三分之一是谎言,三分之一是真实的阅历,二分之一是白日梦。这些特征混淆于一身,令世人对他的话只能半信半疑。
但是我还是深深地喜欢和同情奥尔得克。1901年的3月2日,在奥尔得克的指引下,赫定得以来到楼兰古城。西域探险史上重要的一页揭开了。“快去捡那些木雕、木简和纸本文书吧,找到一件,我当场付你一块银元!”斯文赫定喊道。于是,我们看到那俯身向下的奥尔得克那佝偻的身影。他一边拣一边龇着白牙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