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北京的梦影星尘
3559700000014

第14章 胡同与牌楼碎(1)

胡同是元朝的产物,蒙古人把元大都的街巷叫做胡同据说这蒙古语的意思是指水井。莫非那时候每条胡同都挖有一眼水井作为微型水库》,供居住的军民饮用?想一想也可以理解,来自沙漠与草原的游牧民族,是很重视水源的;虽然他们尚不很适应人烟稠密的都市生活,门前若有水井相伴,也一样可以“饮马北京城”。况且那是一个没八於产胡同里的天地可大了,况且现在又竖起了路灯,不要怕迷路有自来水的年代,水井就是命根子啊。你去那些最古老的胡同走走,仍然能发现几口已枯竭的井眼,有的井栏上有绳索长年累月磨损的痕迹一在岁月面前,石头也是挺脆弱的,有些上面索性盖一个盖子,估计是提防孩子失足跌落。看着这些废弃不用的枯井,你会觉得是对胡同的名称最好的注释与追悼。当年水井可是深宅大院的居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摩肩接踵的社交场所,在井边与左邻右舍谈天说地、嘘寒问暖,恰恰可以弥补四合院的封闭性所带来的不足一既保护了每个家庭的隐秘空间,又为邻里之间提供了交流的机会。胡同与四合院的完美组合,体现出元大都统治者在城市建设与管理方面的聪明之处。胡同横平竖直,四合院错落有致,怎么看都像是军事化管理的结果。有了胡同的分割与疏通,北京城便成了一座由游牧民族安营扎寨的大军营。难怪汪曾祺要赞叹:“北京城像一块大豆腐,四方四正。城里有大街,有胡同。大街、胡同都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北京人的方位意识极强。”方位感强恐怕也是蒙古人的遗传,他们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游牧时,一般都要根据日出日落来辨认方向,才不至于迷路。我甚至有个浪漫的猜测(考古学家们不一定同意》:四合院之所以有开阔的天井,没准是为了方便蒙古人养马的,马匹是他们个人的交通工具一一相当于今天的自行车;他们即使移居都市,也习惯了以坐骑代步,否则为什么要把胡同修得那么直呢?天井是马圈,胡同是跑道,人马同居,是一种牧歌般散漫的生活方式。

水井既要饮马,又要养人,难怪蒙古人对此感恩不尽,甚至把日常居住的街巷命名为胡同呢。宋朝时曾如此形容词人柳永在民间的影响:“有井水处皆有柳词。”妇女们在井边淘米洗衣、梳妆打扮,都会情不自禁地哼唱柳三变的慢词。蒙古人取而代之、夺得江山之后,又是什么情景?应该是“有井水处皆有元曲”吧。关汉卿、王实甫成了当红的明星。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并使元大都的戏曲界鼎盛一时元大都俨然已是举世瞩目的文化中心。一曲传出,便在帝国的疆土上众口相传、不胫而走。

今北京西四南大街丁字路口西南侧,有一条砖塔胡同。砖塔胡同的名称,元朝时就流行了。这确实是一条700多岁的胡同,得名来自于胡同东口有一座七级密檐式青灰色八角形砖塔。山门石额上至今仍可辨认出“元万松老人塔”六字。古塔曾目睹过这条胡同的黄金时代:元大都城是北方杂剧的中心,而它是戏曲活动的中心地区(即书上所称“勾阑”、“瓦舍”地带、堪称“中心中的中心”了。豪华点的勾阑设有戏台、戏房(后台)、腰棚(看台)和神楼,可容纳几千人,热闹程度不亚于当今有港台歌星“走穴”的万人体育馆。即使简陋点的,估计也不比如今街头巷尾的卡拉OK歌舞厅逊色。元朝人要看杂剧,正如后来清朝的八旗子弟爱看京戏,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也能看热闹。勾阑瓦舍地带,台上鸣锣敲鼓,表演着人间的喜怒哀乐,够煽情的,使台下的观众流连忘返一据说曲终人不散,会有浓妆艳抹的歌舞伎依着阑干向台下抛绣球、抛媚眼,愿者上钩。不知关汉卿是否曾在砖塔胡同登台亮相,但砖塔胡同肯定上演过他创作的戏曲,《窦娥冤》啊什么的。我曾专程去胡同里走了个来回,很纳闷:这窄窄的一条胡同,当年如何装得下那么多的作家、演员、琴师、乐手以及身份各异的观众的一一帝王将相与布衣草民,是否会在这羊肠小道上撞个满怀?只是我忘了查找胡同深处,是否有一眼曾经含情脉脉的水井了。砖塔胡同,在元朝时相当于京城的演艺圏吧,不知那时是否有“穴头”、经纪人、媒体记者,或类似的人物?直至清朝,这里还是曲家乐户的聚居之地,“闾阎扑地,歌吹沸天。金张少年,联骑结驷,挥金如土,殆不下汴京之瓦子勾阑也”。(引自清人震钧《天咫偶闻》)只不过这已是它黄金时代的回光返照了。门庭改换,元曲也被京剧所代替。

砖塔胡同61号(现为84号),是鲁迅故居之一。他搬出八道湾后,即改住砖塔胡同,并且在低矮的北房里写下《祝福》、《在酒楼上》、《肥皂》等小说,还写了本《中国小说史略》。砖塔胡同,会记得他的祝福的。鲁迅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肯定比关汉卿要厚重一虽然他们一今一古。他是不会为太平盛世锦上添花的,他在胡同深处的那尊青砖古塔上,打磨他的投枪、他的匕首以及他的呐喊。塔既是磨刀石,又是大师的证人。鲁迅是藏身陋巷、卧薪尝胆的文字刺客。

由于砖塔胡同的历史积淀与文化含量,我个人想把它命名为北京城里的1号胡同。因为像这样自元代保持名称至今的古老胡同,已屈指可数了。胡同胡同,如果依然叫着元朝时的旧名(或曰乳名》,仿佛才是最正宗、最有资历的。许多很有典故的胡同名字,大都是明清时给起的。譬如王府井大街北段西侧的东厂胡同,因明朝永乐十八年在此设东厂署而得名,东厂堪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家特务机构,而且由太监直接指挥,设诏狱、兴厂刑,腥风血雨一这胡同名称因有东厂二字,令今人读之仍有毛骨悚然之感,恨不得绕道而行,想来那里孽债太重、阴魂不散。又如东单迤北路东的“外交部街”,曾叫石大人胡同,500多年前这里有明代天顺年间忠国公石亨大将军的府宅。“石大人”曾率领禁卫军杀入皇城,拥戴英宗发动了“南宫复辟”,又叫“夺门之变”;废掉景帝,这场宫廷政变使石亨一举成名、权倾朝野。皇帝赏赐的这套豪宅比一般的亲王府还要奢侈,可惜若干年后又被皇家收回石亨因有“谋反”迹象被抄家并死于牢狱。“石大人”成了“小人”,石大人胡同的名称却一直这么叫下来丫。清末又在石亨旧第新建外交部的迎宾馆,相当于接待外国使节的国宾馆、袁世凯登上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宝座,在此办公。1912年8月24日孙中山来北京,酣下榻于迎宾搂一这也算是袁世凯表面上做出的欢迎姿态……

东皇城根北街有一条弓弦胡同,本没什么名气,但这里面有个半亩园却吸引着文人雅士一这是清初中丞贾又复请李渔设计、修筑的私家园林。李笠翁自然是大手笔了。半亩园因李渔而出名,弓弦胡同又因半亩园而出名一说到底,北京城里的许多胡同,皆是因人而出名的,不管这人是胡同的主人呢还是客人。人与事才是胡同潜在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