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站在那里,身上一袭布衣,头发都没来得及挽,之前她直接赤着脚飞奔上了这最高的地方。现在她站得最高,也最是显眼。空中的鹤雪瞄准了这个小女孩,手上长弓已经拉满。
他们已经看出了风七七的地位在这一战中非同小可。擒贼,先擒王!
风七七岿然不动,第三条命令下达:“修补城墙!雇佣兵们,拿起你们的武器,巷战!”
之前被投石机砸破的城脚被迅速的用栈篱简单堆砌,长矛并铁枪被架在上面,刺金弩出动,金光闪烁的箭头上,淬着银蓝色的毒液。
少部分冲进这里的敌兵,被老练的雇佣兵们切割分裂,化整为零,分散到各条小路上去。
而就在此时,一只羽箭已经越过茫茫的标枪丛林,带着无与伦比的风声劲势,笔直的朝着风七七的面门扑过来!
千钧一发,“咔哒”一声,另一只银色箭头从斜地里冲出来,恰好撞在了那只羽箭的头上,两只羽箭力道相消,同时力竭,斜斜的向外歪去,原先射过来的那只箭头甚至擦着风七七的面颊落了下去,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
风七七文风未动。
她的镇定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忽然被攻城的紧张,不少士兵都情不自禁的看向她,仿佛是要从这坚定的身影中汲取一点必胜的信心。
一道黑色的光芒在风七七身后升起,云朵儿展开她巨大的黑羽,银丝软甲,黑色披风,发上束了武弁冠,手上拿着一把古洛长弓,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寻找刚才羽箭射出的方向。
别忘了,她也曾经是一名鹤雪。并且,如果不是因为这对不祥的黑羽,现在在站在鹤雪团左翼首领位置的人,一定是她!
找到了!
云朵儿拍了拍翅膀,正待向那个地方飞去,风七七却忽然拦住了她。
风七七并没有将目光从战场上移向她,只是将一团冰冷的东西塞进了云朵儿的手心:“龙念青让我交给你的。”
云朵儿展开双手一看,掌心是千丝万缕银亮的刀丝。
身为鹤雪,这种东西,云朵儿当然认得。
这是天罗堂上三家最出色的杀手才能用的武器,当千万条刀丝从杀手的掌心飞射而出时,杀手就像是布下了一张金属丝打造的天罗地网,他只需要像蜘蛛那样静静的待在网心,等着猎物自己撞上门来。这刀丝其细如发,不仔细去看,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踪迹。
之前,不少鹤雪团的精锐羽族,就是在空中飞行时,莫名其妙的撞上了这刀丝,还未来得及察觉,就被锋利的细丝当场割成了两半。
换句话说,这是天罗堂对付鹤雪的最后杀手锏,现在,交付在她手上了。
“天上鹤雪团人多势众,莫要吃亏。”风七七叮咛道。
云朵儿点点头,提气,再次飞起。
过去她曾经是鹤雪团中的一员,并发誓要杀死一切与鹤雪团为敌的人。
现在她腾空而起,向着自己曾经的归属飞去,左手长弓,右手刀丝,在初升的阳光里,闪烁着死亡的色彩。
第一波攻击被打退,然而,这场战争绝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鸣金收兵之后,风七七带着一行士兵,默默的收拾四处的残骸。
不少人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那个第一个爬上城墙敲响警报的士兵,更是浑身被射成了筛子。
所有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城郊某处,风七七亲手执火,她在火化那些尸体时,只说了一句话:“所有的努力,终究会有回报。”
“所有兄弟的牺牲,终究会得到血偿!”
她说这些话时,并不知道,接下来她将会迎来自己这一生,最为难熬的一个月。
云寂在收到战报时,快速的作出了反应。他趁城中还兵荒马乱之时,下令抽调各地重兵,联合河洛,对迷雾森林进行了围城!
只围不打,不许粮米水源进城。城中若想突围,就放开一条口子让那些人逃走,不管他们是不是去搬救兵。
那本应该是最绝望的一个月,可奇异的是,羽族后来有很多老人回忆起当年的那一幕,对那时的刀光剑影却记忆得不太清楚,只记得在大军被包围的时候,她曾在城墙上舞剑。
一身皂色布衣,衣裳点点血迹,长长的巨剑剑尖斜指,拖在身后,她赤着脚走上城头,到处是断井残垣,短横斜长的木质栅栏焦黑,她缓缓的呼出一口清浅的气息,随后被风声掩埋。
云朵儿未曾见过这样的风七七,她扶着房门走出来,披着披风,小腿上还绑着绷带——白天那一战,云朵儿亦是受了伤,可是她坚决的拒绝了身后人的搀扶,走出树屋来,看到月轮之下的那抹虚无的影子。
风七七。
她走上最高点去,旁边士卒或坐或站。沉闷抑郁中有人轻哼家乡小曲,她听见了,抬起头来。
鬓发微乱,神色疲惫,只一双眼睛依旧清澈而犀利。
她招手,说道:“听,鼓声……”
众人奇异,竖耳细听。
没有鼓声,寂寥天地间万魂齐喑,凛簌北风振漠。她在前面一圈圈绕着,步子沉缓,月光透过焦炭翻上脚背,如细小的铁灰色水浪。
她应节踏步。同时,似冥冥中有人抽琴命操,五弦之瑟动,催挫昭昭王气!
拔剑,一舞!
遥遥虚空中似有两军交战,刀剑相迎,利镞穿骨,惊沙入面,金戈之声有如冰髓磕碰!
左手回环,指尖顺着锋利的剑刃而下,碎星步起,有人清声而歌,歌曰:“越千山兮野茫茫,野茫茫兮过大江。
过大江兮绝天海,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歌声激越,剑舞愈快,巨剑所指,抛洒下墨色长虹!布衣裙摆飞速荡开,一剑一人,一人一舞,剑是黑剑,人是黑衣,景是黑夜,只有一道银河和几点星子,是这辽远的黑暗中唯一的光。
古越之舞,灭世之光。
剑声如风,风如起舞。
风尘澒洞,自此而起。
她似乎舞得专心致志,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除了明月银河,或许还要再要陪上天边的墟荒千古,一起共看这人间的霜刃萧索。
脚下似有战鼓鼓点,应命而生,清越的声音忽的转低,就如同一根线抛上了天际,接着九曲回环,炸开满头烟火。
她在低低的吟唱:“越千山,过大江。
绝天海,路漫长。
收我白骨兮嬴海旁,挽我旧弓兮射天狼!”
一开始只是她一个人的声音,后来舞步渐入散关,下面的士兵已经轻轻跟着她应和:“越千山,过大江。
绝天海,路漫长。
收我白骨兮嬴海旁,挽我旧弓兮射天狼!”
风七七舞时,城外的那些人也在看着。
“神殿那里,传来什么命令?”有人低声的问道:“这一战打得也太久了,我都有些想家了。”
另一人斥责他道:“你才出来多久?还是没断奶的三岁娃娃不成?”
那人分辩道:“可是咱们鹤雪团出征,哪一次不是百万军中直接取了上将首级,砍完就走?再说咱们可是银翼级别的杀手,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每次出任务,何曾离开本营超过三五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