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的大门上缠绕着铁叶的荆棘,蔷薇色的花朵在铁色荆棘上诡异的绽放,神庙里的少女无一不赤裸着脚踝,穿着雪白的衣裳,捧着盘子在其中穿行。
神庙的主人,是羽族十大家族“风羽经天翼,鹤雪纬云汤”中的羽家人,也是唯一能和现如今王权神殿相对抗的人物。
“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去对付云寂呢?”一个头发银白、面容却显得很年轻的男子轻笑着问道。
云寂便是云翳的二哥,辰月教“寂”之部的长老,现如今羽族大权的掌控人。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黑衣束发,一身蛮族的打扮,赫然正是应该潜入到神殿去的屠龙。
屠龙不答,只是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在桌面上划了几个字,一张画。
画上的是山川河流,寥寥几笔勾勒出宁州的大略地形。而那几个字则是“唇亡齿寒”。
“我其实觉得,主人家应该比我更了解云寂此人。”屠龙画完,说道:“云寂的野心不小,若是等他真正掌握住羽族大权之后,宁州哪里还有羽家的立足之地呢?”
男子一晒:“若是凭这几句话就想说服我,先生还是请回罢。”
屠龙当真毫不留恋,拂袖便走,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露齿一笑道:“不知道主人家有没有听说过东陆一本叫做《涑水纪闻》的书,书上说,世界的最北方是一座顶天立地的雪山,所有的雪都是那里产生的,千万年雪山永不改变。这座山的名字,叫做朱提山。”
男子的脸色忽然就变了,他用手轻轻的抚了抚自己雪白的发丝。
“继续说下去。”他说。
屠龙却没有听他的话只是悠悠然的另起了一个头儿,说道:“我听说,云铮王子幼时,和你是至交好友?”
男子的眼神闪了闪:“他是我兄弟。”
“我这几年游历九州,也算是知道主人家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够容忍兄弟被杀的痛苦,而动心忍性忍气吞声蜗居在这片山谷里的,定然是龙居于渊,只待某个时刻一鸣而出,震动天下。”屠龙慢悠悠的说:“我就是来为主人家送这个时机的。奈何主人家自己并不想抓住,看来大约是你和长门僧在一起待得久了,以至于当真被他们的佛法感召,既然如此,我便不妨告辞。”
屠龙说着,当真要走,却冷不防那个男子站起来叫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朱提山?”
屠龙头也不回:“我不单知道朱提山,我还知道主人家的头发,就是在那座雪山的脚下,被人逼得一夜变白的。”
“我们东陆有一句话说,英雄能人所不能。”屠龙说:“所谓君子报仇,十年未免也太晚了!更何况我们这种人,又哪里算得上是君子呢?!”
男子正色敛容,收拾衣襟,长拜下去道:“请先生教我。”
“教导不敢当。”屠龙微微一笑:“我所能告诉你的,就是让你的士兵,拔出你们的剑,拉开你们的弓!”
与此同时,宁州西部,柏木尔城邦。
花弄影宽袍广袖,登上柏木尔城邦最高的一处角楼,将代表城邦控制权的黄金弓轻轻取下。他身后,无数羽族士兵虔诚的看着他的动作。
这个人清晨带着神的旨意而来,他的意志便是神的意志,不可撼动。
一张信纸被投进黑色的火焰中,信上只写着“已完成”三个大字。
宁州东部,斯达克家族,十二棵纠缠在一起的千年青梓木台上,龙念青盘腿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将另一张同样规格的信笺燃烧。
血慢慢浸没到龙念青的脚下,千年青梓木台上到处都是杀戮的痕迹,一具尸首被高悬在空中,鲜血从他的创口上滴下。
“已完成”。
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指望风七七不辜负他们的托付了。
而风七七也确实抓住了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当天下午,迷雾森林燃起烽火,号角长鸣。有一队无翼民举盾列矛,向这里的城邦据点发起了进攻。
若说在这一役之前,所有人都没将风七七放在眼里的话,那么经此一役,风七七就向他们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她亲率约一百人的小分队,人选都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能够坚决服从命令的老兵。约轻赍,绝纵横,渡河捕获小头目章渠,诛杀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这一百人翻越了迷雾森林的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一鼓作气奇袭敌方据点,最后甚至还抓获了一个小小河洛。
奇迹般的,由于战术机动灵活,再加上这一次战场上侥幸没有出现有翼鹤雪,所以这小分队中的人,竟无一人伤亡。
“打战最需要的是信息。”风七七后来向众人解释道:“如果不采取主动,我们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河洛也被卷进了这一场战争之中。”
众人思之,心中都是一悸。
这很明显已经不属于单纯的羽族之战了。原先由于他们这一行人的加入,带进了人族,以及少许的魔。而河洛的出现,则标志着九州六族之中,有一半种族都已被牵扯了进来。
这场战争,注定血流成河,不死不休。
夜晚,云朵儿张开双翼,无意识的在天空间游荡,忽然听到有人在低低的唱着歌谣:“我有明月铠,赧郎山中缎……”
那个声音像是从迷雾森林中央,最大的那棵大树的树冠上发出来的,声音非常耳熟,云朵儿敢肯定她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她转了个弯儿,向那歌声飘起的地方飞去。
呢喃似的话语越来越清晰——“我有锟铻剑,匣内明月霜。”
“与子战河东,以甲蔽子身;与子战河西,仗剑复子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云朵儿轻轻的落下来,果然看见风七七背靠在大树上,怀中是那柄谷玄巨剑,长铗而歌。只是她现在这个纤秀的模样,非但没有一点儿古之豪侠的气魄,反而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哀伤。
她忽的就想起很久以前,她和风七七刚刚见面时的场景。这个女孩儿在得悉自己族人被杀的事情之后,也曾在水面上一曲呜咽,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支歌谣的名字叫做月华之殇,其中的哀婉之情,莫可名状。
可是那些都已经是很远很远之前的事情啦。时光让这一切都物是人非,让她们都分离南北。有的时候在月光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才会发现在她最好的青春年华里,曾经有这样一群人在她生命力驻足留步。
但这时候唱这些东西,不觉得丧气吗?
云朵儿静静的听着,只见风七七哼完,放下手中的巨剑。她并不回头看云朵儿,只是抬头望天,出了一会儿神,忽的对云朵儿说道:“我想,为这场战争,编一支军歌。”
昔日九州历史上,魏武王嬴无翳率领赤雷骑兵席卷九州诸侯国,当时的国手名家风临晚曾经为其谱过一首“歌无畏”,赤雷兵每攻下一座城池,就会唱起这支战歌。风家也是因此才进入朝堂之上,一直绵延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