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自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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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柳平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紫玉游离的眼神说:噢,现在我算明内了,难怪你要逃避当教授,难怪你要自建象牙塔,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人生道理呀!那就别再装傻,自欺欺人了,你是在害人害己,懂吗?

周紫玉坐着没动,她被柳平弄糊涂了,这一刻,她不知道柳平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向海滨这段时间很不舒服。

自从那天在读者俱乐部遇上阎涛和柳平后,他就闷闷不乐。他不明白,阎涛凭什么要坏他的好事,就为柳平?王川凭什么要听阎涛的,就为周紫玉?他也太倒霉了,一辈子没遇上过什么好机会,好容易遇上一回,却又得而复失,比战友和朋友抢走了,真是天理不公啊!

向海滨心里十分清楚,在现在的情况下,他是什么也不能争、什么也不能理论的,因为他没有资格。道理很简单,都是荒友,碍于面子他不能争;王川信任柳平和周紫玉,而柳周二人的各方面条件又的确比他强,他不能争;阎涛张口融资100万,近期就打3096万的预付款,他没有能力争。就这三个原因,使他在事情的整个过程中处于劣势、被动、从属地位,他吃了个窝心脚,心里的火气没地儿出,只有下班回家和自己较劲儿。

在家里,有张红英在,当然心情就更不好。平曰里张红英对他吃五喝六的,为了息事宁人,他都忍了。可是今天,他不想忍,也忍不住了,他不能家里外头两头受气呀,于是就没事找事,由着性子来,和张红英干了几架。

没什么大事,都是些地鸡毛。因为几分钱的菜、几毛钱的葱,两人吵得天翻地覆,打得热火朝天。这一次,张红英不光吵闹,还大嚷大叫着要坚决和他离婚,并哭着喊着让他立刻滚出这个家,因为房子是张红英娘家的,向海滨从来就是这个家的上门女婿。

向海滨没招了,软了下来。过去,张红英一提离婚向海滨就不敢吭声,因为他不敢离婚,也没能力离婚。事实是,如果他真的离了婚,他不仅什么都没有,儿子张红英是肯定不撒手的,孩子的生活费也少不了向他要,而最重要的是,真到那时,他连个住的地方也找不到。但虽然如此,过去他还是有地方可以躲的,他可以躲到食品店去值班。多年来,就因为这个死老婆,他经常以值班为幌子,长期住在店里不回家,这样做一举三得,既显得敬业爱岗又能多拿加班费,还能自由自在地给朋友们打免费电话。

可现在呢?食品店修整了,他被聘到了王川的俱乐部,上班路途远不说,因为俱乐部里有孙晓平住着,他不好再提什么值班、看家的话。再说了,那个俱乐部也不像食品店,除了书、书架,没什么更多的东西需要他看。他现在能滚到哪去呢?他没地方可去,总不能像个盲流似的睡火车站、躺过街桥吧?现在,向海滨只好又到外面的小街、小花园去逛了,那是他惟一可以既体面走动又不被人发现窘境的地方。他可以到路灯下看人下棋、打牌,他可以沿着楼区走步,过一种只有他才知道的非正常人的正常生活。他一边走,一边想:人这一辈子,真是没意思透了!

副连长,好兴致啊,今夭怎么有工夫出来遛弯儿了?杨华正和几个老太太在聊天,老远看见向海滨就招呼着走过来。她是经常晚上没事就出来走步的,因为退休在家,她的体重在不知不觉中增长,不到1米6的个子,现在都快140斤了。形象差点还在其次,反正爹妈给的平平长相也从来就没让她亮丽过,但身体虚了却是越来越严重的事实。她现在明显地感觉到,上楼也喘了,走路也慢了,做事也懒了,刚过五十岁的人就这样,她真不敢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想做点事,越来越想再出去找点活干,可是她会做什么呢?哪里又需要她呢?退休前她在厂里的总务科工作,虽然算干部,但也就是发发办公用品。买点劳保用具什么的,除此之外,她什么专长也没有、什么能耐也不具备,可偏又心比天高她想做点事,看大门、做收发都行。可是现在哪有那么多大门让她看?就是有,到保安公司雇个标准的保安小伙子,又当门卫、又当保安,安全可靠;收发员的条件现在也提高了,要懂电脑、会发电子邮件,且手脚勤快,谁要她这么个半大的胖老太婆呀?虽然工作难找,但她还是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就是坚决不做保姆、小时工之类的伺候人的活,一是她受不了那个体力上的苦,二是她受不了那个精神上的累。活虽不好找,但她从没断了找活干的念头,毕竟才五十岁,毕竟今后的路还有一大截子呢?

杨华看向海滨一脸的疲惫,关心地问:副连长,最近忙什么呢?我看你好像挺累的?

向海滨说:是挺累的,上一天班,跑几十里路,骨头都快散架了。

杨华好奇地问:副连长,上次聚会时你不是说待岗广吗?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是什么工作?能说说吗?

向海滨叹了口气:在一个小俱乐部里当副经理,帮人改造俱乐部,凑合着混碗饭吃杨华吃惊地叫:哟,副连长,都当副经理了还说是混饭吃,我们可怎么活呀?

向海滨没说话,他不想和杨华多啰嗦,只想一个人呆会儿,散散心火。可杨华对他却像见了亲人似的唠叨个没完,说现在的物价怎么长得快,说她的日子怎么不如从前,说她的儿子怎么不孝顺,说她的身体怎么糟糕。退了休的人可能都有这个毛病,见了熟人的面,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张幵嘴个个都像话痨。

向海滨心里虽烦,脸上却是温文敦厚的笑。这是他多年在食品店里养成的习惯,能听老娘们唠叨也算是一种不浅的功夫。他坐在路边的石椅上,像是领导在听取不同意见似的听肴杨华畅所欲言。杨华也就势挤在向海滨身边坐下,她恭维地说副连长,在我们兵团战友中,你可是个最能体察民情的好领导,你现在找到好工作了,吋千万别忘了我啊!

向海滨说:一个小小的俱乐部,算是什么好工作?杨华说:小俱乐部怎么了,你又不是去打杂,是当副经理呀!在我们看来,能指使别人干活的活就是好工作!副连长,你在兵团管理过好几百号人,又在商业口干了那么多年基层领导,现在到俱乐部里管多少人啊?

不到十个人,是不是很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呀!副连长,我想问问,你管的俱乐部现在还缺人吗?如果缺,算我一个怎么样?你放心,到了那里我一切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行吗?杨华企盼地看着向海滨,她特别想要一份工作。

向海滨心里一热,他就爱听这些话,但多少年听不到了。杨华听他的,他让她十什么她就干什么,他不由得兴奋起来,感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三十年前。他想起了那天王川、阎涛说要多吸收几个兵团战友参加的话,他当时还颇不以为然,更不想要杨华这样的是非女人。但现在看来,未必!既然柳平和周紫玉加盟进来,使自己的地位受到影响,倒不如拉杨华这个没脑子的搅屎棍进来,对于平衡人际关系也许有利,特别是对自己的处境有利。想到这,他笑着说:杨华,我知道你现在挺难的,很需要一份打工的工作,那我就试着和王川他们说说,比你也到俱乐部来上班吧。我想,以我的面子求他,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杨华惊喜道:副连长,闹了半天,你说的俱乐部就是王川他们出版社的?你可真是面子大呀!快去帮我说说,如果你真能说服王川,让我也去那里上班,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向海滨说:说什么呢你?我们不是战友吗?再说了,你不应该谢我,应该谢人家王川,对了,还有人家柳平和周紫玉!

杨华大吃一惊什么?她们俩也在那儿?

向海滨平静地说不错,是阎涛把她们俩拉进去的,听说柳平可能当经理,周紫玉也可能是副经理。所以我还要做通她们两人的工作。我想,以我多年对她们的关照,她们俩也一定不会驳我的面子。你放心吧,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杨华心里酸倒了醋瓶,她喃喃道:真是阎涛拉她们俩进去的?没想到这个活阎王还真念旧情啊!难怪那天……她欲言又止,这会心里很不是滋味,不仅酸,还有点痛楚。阎涛拉柳平进茶舍说明他对她还有情,有很深的情,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告诉她呀?她前几天还去看过他,还要主动给他收拾屋子呢?都是兵团战友,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真是多情女子负心汉!我怎么这么贱呀!她在心中痛骂自己。

向海滨说:你别担心,有我在,一定没问题。除了你,我还想把红蕾也拉进来,她家的经济情况很不好,我们是战友,我不帮你们谁帮你们?你说呢?向海滨今天一定要抢先把这个人情做了,他太懂一个单位中力量的均衡了。

就是,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副连长,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太善良了,你心好,对人也好,关键的时刻就看出来了!你放心,如果我果真能到俱乐部去上班,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我一切事情听你的,只听你的,放心好了!杨华感激涕零。

看看天晚了,杨华说:勘连长,你还没吃饭吧?

向海滨点头,他现在真觉得有点饿了。

杨华说我也没吃,正好,我请你吃饭!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再聊聊。她今天好像有一肚子话要向亲人说。向海滨没推辞,当晚,两个目标一致的兵团战友,在粤菜馆吃了一顿价格不菲的广东海鲜……

周紫玉虽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柳平接受阎涛的帮助,但静下心来,却对自己将要到王川手下去做事也感到十分别扭。几十年了,她和王川一直没有来往。有时想想,连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积怨就这么深?不过是少年时的一段误会,就致于深到了几十年都解不开的死结。仔细想想,其实是习惯。对王川习以为常的任性,造成了今天形同路人的局面,也不管它究竟值不值得?这样看来,自己不是也和柳平一样吗?仅凭年轻时小女孩的任性,就随心所欲地把和王川的关系搞得一闭糟,糟到了朋友不成战友不是的地步!几十年来,她活得像个尼姑似的自建斋堂,避人于千里之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答案很简单:就是因为当年混乱的社会,造成了混乱思维,做下了混乱的事,造成的混乱后果。她的故事,让现在的年轻人看来,真是匪夷所思。可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特别是在他们这些69届初中生中,这样的故事绝不是个例。

冷静下来,她也很清楚,其实悲剧不仅是当年,更是现在!因为当年的事情时移境迁已经过去,但留下的创伤却让她至今也走不出怨气、走不出自恋、走不出自残,这才是最严重的。现在,她无法正常地面对生活、面对感情,面对眼前的一切,特别是感情生活。因为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成了模式,谁也改变不了,谁也回不去了。她是新时期的怨妇,她这种怨妇不是包办成的、不是观念促的,而是一种社会的惯性、一种不自觉的作茧自缚。这种悲剧,除了自身,谁也救不了她们〔

三十多年过去了,周紫玉自然地拒绝异性、本能地拒绝感情、习惯性地个人独处,在外人眼里,她是个怪人,是个不能随便招惹的女人。她原以为:自己的活法不影响别人,别人也不应该影响她,她因此会在平静的生活环境中自生、自灭可谁知,命运却偏不让她安静、偏不让她自然,在她活过天命之年时,却把她安排在了初恋情人的眼皮底下做事,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命运弄人,她懂厂!

梅花三弄:断人肠、费思钍、风波起。她都经历了!

但她不懂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如果不是因为阎涛突然的恶疾,如果不是因为阎涛对柳平的深爱,如果不是因为阎涛的诚心恳求,她会和王川共事吗?答案是铁定的。可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差强人意,她无路可选,无路可逃,为了友谊、为了真情、她只能克己复礼、顺其自然了。

在绿色茶屋,周紫玉准时到达,她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打定了主意只谈工作不论其它。王川心中有数,多年的领导工作让他阅人尤数,他知道她现在想的是什么,所以敏感的话题他根本不提。现在,他们应该是同事,所以只能谈工作。

王川把社务会上的意见简单扼要地和周紫玉通报了一下之后,胸有成竹地说紫玉,茶舍的工作你们就按部就班地去准备吧,因为我敢断定,几天后的竞聘会不会有任何结果,现在出版社里的人,比你们想法成熟、资金雄厚的根本就没有,但是我担心……

周紫玉抬头。

我现在担心柳平的态度,她如果拒绝合作,那我们的事情就要前功尽弃了。

周紫玉细心地品着乌龙茶,王川要的是福建的武夷岩茶,那是乌龙中的极品。

王川给周紫玉续上茶后问:你和柳平谈得怎么样?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紫玉摇头不语。

王川说: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前儿天,阎王拿你说事,还带柳平去我的读者俱乐部看过场地呢,她当时挺顺从的,应当没有理由不合作的,你说呢?

周紫玉还是摇头。

王川问她到底是什么态度?合作?还是不?

周紫玉点点头。

王川笑了周紫玉,你什么时候变成残疾人了?怎么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不会是柳平给气的吧?

周紫玉说:她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她到底是什么态度,这可是阎王的意思啊!

她态度很明确:坚决不合作!我也告诉了她阎王的病情,可她就是拒绝,没有商量!

王川吃惊广怎么会呢?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更何况已经知道了实情,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呀?怎么多年不见,铁石心肠了?

周紫玉冷笑:人都是会改变的,静止地看问题总会出王川坚持我不信,我不信她知道了阎王的病情后还会这样那你自己去问她吧。周紫玉说着站起身来。

你干什么?

情况通报完,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