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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走后一定要来信啊

沈沉又来见杰克了,这回没带吃的东西,带来两封信。

信是美军第十四航空队长官陈纳德通过国军第三战区司令部送来的。一封是英文,直接写给杰克。另一封已经翻成了中文,给青阳县保安旅长官沈沉。信上说:飞行员杰克上尉于执行任务中遭敌方炮火轰击,被迫降落,获贵部官兵全力营救,我十四航空队全体官兵深为感动,并表钦佩!又说,鉴于目前战场形势紧张,急需飞行员参战,如贵部能及早将杰克上尉护送出游击地区,本人及我全体航空队员不胜感谢。

杰克看完给他的那封信,孩子一样地跳起来,抓住沈沉的肩膀转一个圈,口里不断地说一句话:“太好了!太好了!”

克俭打手势问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夹克眉飞色舞地重复一个字:“走!走!”指指克俭头顶上的天,架起胳膊,做了一个蓝空翱翔的动作。

克俭一声不响地垂下头,忽然之间心里很难过。

杰克拉拉他的手:“俭!”他说,“你应该高兴,我又能够帮你们打赢战争了!”

克俭心里想的却是:从此之后,我再也见不着杰克了。

走的事情一旦定下来,沈沉开始考虑如何护送杰克的方案。这一路上,一共要过三道封锁线:出青阳县境是一道,过通扬公路是一道,最后还有一道由日本主力旅团严密把守的津浦铁路线。几百公里的路程,飞机掠过去是一转眼的功夫,靠人走,长路迢迢,危机重重。

沈沉决定小规模地行动,悄悄地走。若是冒冒失失把队伍拉出去,动静弄大的话,保安旅的三八大盖无论如何打不过日本旅团的小钢炮。

沈沉找思玉商量:你们抗日宣传队不是常常化装演戏吗?能不能想办法给杰克化个妆?化成走单帮的,或者是收棉花贩私盐的,夹在我们的便衣中,让地下交通员一路接送着,弄得好,不费一枪一弹就能走出去。

思玉认为这是没问题的事。她打算把杰克化妆成商人。她找来剪刀,把杰克摁坐在小板凳上,不由分说就剪掉了他的一头金黄色卷发。杰克一摸脑袋,惊叫:“上帝!”思玉就说:“头发重要,还是命重要啊?”杰克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着脸,乖乖地闭了嘴。

礼帽是从薛先生家找来的,黑色,直贡呢的料子,因为长久不戴,帽沿已经被蛀虫咬了几个小洞洞。娘手巧,拿黑丝线把破损处织成小网,猛一看还以为是装饰,比先前更体面。

杰克的皮肤白,思玉拿油彩调进一点黑锅灰,从额头往下,一直到手背,凡露出皮肤处,都薄薄地拍一层底妆。胡子是宣传队演戏用的,本来有点夸张,思玉修剪了一下,粘到杰克嘴唇上,长短刚好。蓝眼珠自然是不能暴露在外,临时派人到石庄镇上买了一副土造墨镜,往夹克鼻梁上一架,眼窝处便成了两个酷酷的黑窟窿。

思玉兴奋地拉杰克到院子里,喊娘和克俭过来看。“好不好?像不像上海过来的做生意的有钱人?”

娘绕着杰克转一圈,说,总是哪儿有别扭。到底哪儿呢?她又说不出。

克俭先叫起来:“鼻子太大了!”

娘恍然大悟,也跟着说:“就是,这只鼻子不像中国人。”

杰克的那只鼻子,高高的,鼻翼鼓鼓的,鼻尖还长出一个滑稽的小钩子,直立在墨镜和小胡子之间,显眼得好像平原上突然长出一个小土山。

鼻子不好办。如果太小,还能弄点什么东西粘得大一点,现在是太大,又不能拿刀子削土豆一样削掉。

思玉抱怨:“洋人真怪,非得把鼻子长这么大,濞个鼻涕都要濞半天!烦人不烦人?”

杰克不知道思玉说他什么,自己找了一面小镜子照来照去,摸摸小胡子,把礼帽歪过来转过去地戴,一个人哈哈大笑,对自己的新形象很得意。

沈沉来看了,也觉得不行,跟中国人的模样还是差得远。要是被日本人注意到,只须上来一盘问,露馅是必然的事。

只好重砌锅灶,想另外的主意。

这期间,娘一直在不声不响地忙,把杰克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洗干净了,给他新做了一双圆口黑布鞋,又通过薛先生弄来了芝麻,花生,核桃,一起炒熟,加上红糖,拌进炒面里,灌了沉甸甸的一口袋。娘说,路远,还要过封锁线,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别人能将就,杰克一个大病初愈的人,饮食上不能马虎,实在赶不上饭点儿,抓把炒面泡一泡,好歹能顶住饥。

杰克对于即将归队的事情一直很兴奋,用小棍子在地上画了无数的飞机构造图,叽哩哇啦讲给克俭听:飞机是如何上天的。他最后画在地上的是一封信的模样。“俭,”他抬头看他,“抗战胜利后,你要给我写一封信。”他比划着寄信到美国的意思。“一定要给我寄一封信,让我知道你们平安。我会想你们。”

他要了一支笔,把他的地址写在克俭的课本后面。“我等着你的信。我也会写信给你。”他笑嘻嘻地,古里古怪地迸出几个中国字:“请要,上眼陈,学叫乡党。”

思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呀?他说的什么杂拌子话?”

克俭替杰克解释:“他是说,他记住我们家的地址了:青阳,上埝镇,薛家飨堂。”

思玉说:“哦,真是难为他。”又说:“可是,抗战胜利后,我们就不会再住在上埝镇了啊,薛家飨堂不是我们的家啊。”

克俭想,那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在了,宝良会收到信的,宝良会想办法把信转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