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孔政民和林孝珍在网络里聊起最近看的一本穿越小说,他问林孝珍:“你最想穿越去哪个时代?”林孝珍说:“当然是唐朝,我的丰腴赛贵妃。”孔政民说:“可是你那么胖,会不会卡在时光隧道里,去不了古代,又回不到现在?”
孔政民这样说,林孝珍心里有一点点难过,她觉得,自己胖自己最知道,自己可以自嘲,可是别人不应该奚落。她不屑地说:“卡在隧道里五百年,我就会饿得瘦了。”她去阳台转呼啦圈,下很大的雨,落在头顶的雨檐,哗啦啦吵得人心烦。
林孝珍重先坐回电脑前,孔政民已经下线了,灰色的头像还在闪动。他说:“我会给你送饭。”他不知道,林孝珍已经节食两周了,早餐一碟黄瓜,一粒水煮蛋,中餐一碟黄瓜,一粒水煮蛋,晚餐一碟黄瓜,一粒水煮蛋。
黄瓜鸡蛋餐还是很有效果的,林孝珍已经饿得头晕脑涨,看电脑显示器上的字都是反着的。她打出的那句“你喜欢我?”看着像是“我欢喜你?”扬州方言会把“喜欢”说成“欢喜”,可是,后面为什么会有一个问号?
孔政民时刻让她充满疑问,他时而疏远,时而关心,他欲拒还迎,他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他,他看云的时候很近,他看她的时候很远。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2.
夜雨潺潺不息,林孝珍躺在床上听豆瓣电台,妈妈撕下冰箱上的备忘签过来拍门:“记得明天要去学校报到了,调好闹钟。”恰好孔政民发简讯过来:“记得明天要去学校报到了,调好闹钟。”
林孝珍回过去简讯:“和我妈一样罗嗦。”孔政民在简讯结尾缀一只猪头表情,应该只是笨的意思吧,可是林孝珍理解为胖,她太敏感了,像是雷达光波,一刻不停向心脏反射不开心。她想到自己胖,就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会想吃东西,吃完东西又会更胖,如此恶性循环。
那个声音细细尖尖的豆瓣DJ絮絮地说着关于暗恋的话题:“人类的感情最特别的就是暗恋,那是绝无仅有的,你绝不会看到一只猫,会偷偷地喜欢上另一只猫……”窗外有一只猫三长两短地叫起来,打断DJ的话,好象是要验证,爱要说出口。
林孝珍翻出手机草稿箱里预存了很久的简讯,可是,她没有勇气按下“YES”键。隔壁邻家姐姐失恋,每天哭到深夜,尖锐的声音像极了一只受伤的猫。林孝珍亲眼看见她们在楼下吵架,那个男生咆哮着:“就算我是一只蛤蟆,我也不要找另一只蛤蟆。”曾经多么矜持的邻家姐姐,拎着裙摆,声嘶力竭:“你给我滚,马不停蹄地滚。”
林孝珍一直觉得这栋楼风水不好,她是胖子,对门姐姐是胖子,楼下弟弟是胖子,楼上叔叔是胖子。物管每次来维修声控灯,都要发脾气:“拜托你们以后轻点跺脚,灯都被你们震瞎了。”林孝珍明明蹑手蹑脚走得小心翼翼,可是她才到小区门口,整栋楼的灯都亮了,比她的心都敏感。
3.
九月初生的阳光如此清新,林孝珍站在巷口的槭树下一边背单词,一边等孔政民,很像是守着树桩等兔子的那位傻大叔。今天她梳了一个足有一尺高的冲天炮,她想这样可以拉长自己的线条,看起来不那么臃肿。孔政民跨在单车上,笑到崩溃:“你的辫子这么夸张,你的脸看起来像一把锅铲。”
孔政民跑跑跳跳地过来握她的辫子:“现在我要用你的锅铲头炒一份松仁鱼米。”林孝珍躲啊躲,她已经饿到快撑不住了,他居然还提吃的。林孝珍只感觉胃部一阵痉挛抽搐,剧烈的疼痛直冲大脑,然后眼前一黑,便一头栽进路边的花坛。
孔政民吓到了,他拼命地摇着林孝珍:“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他奋力抱起她,冲向社区医院。林孝珍有一百公斤整,她喜欢用公斤来计量自己的体重,好象数字小一点,心里的压力会小一点。
医生扶着林孝珍坐下来,喂给她一杯糖水,然后开始打点滴。孔政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医生,她怎么样?”医生说:“血糖太低了。”医生又奇怪:“这么胖,怎么会低血糖?”林孝珍已经清醒许多,她急切地问医生:“刚刚你喂我的糖水含卡路里吗?”
孔政民终于缓过气来,静静地走过来,用手指轻轻地帮她弹掉输液管里的小气泡,林孝珍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那么温柔,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4.
手工课,林孝珍饿得趴在桌子上。孔政民用泥塑一只硕大的披萨,他又用美工刀把橡皮擦切成碎屑。林孝珍问:“你搞破坏啊?”孔政民把橡皮屑细细地撒在披萨上:“要撒上火腿末才好吃嘛。”他做得太逼真了,那种橡皮擦又散发着一种闻起来就很好吃的香气。林孝珍舔一下,她感觉自己的口水快要掉下来,如此红暖香甜的美味。
下课后,孔政民走过来对林孝珍说:“今天,我请你吃东西啊。”林孝珍瞪他一眼。孔政民拉她的胳臂:“走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啊。”林孝珍说话有气无力,但却坚定:“不许劝我,再劝我,我就跟你绝交。”
孔政民嘿嘿笑:“今天我过生日,赏个脸嘛,就去清粥小菜店。”林孝珍急了:“你不是上个月才过生日吗,你再劝我,你再劝我,你再劝我我真吃啦。”
瘦西湖边有一位卖宁波方糕的阿姨,两个人翘脚坐在湖边,有三三两两的大叔下去游泳。孔政民逼林孝珍选择一个如果她溺水想要来给她做人工呼吸的对象。林孝珍想问:“可不可以是你?”可是她没有勇气说出来,只能讪讪地沉默。
回去的路上,孔政民对林孝珍说:“明天你不要在巷子口等我了,我爸爸工作调动,我们家会搬去西安。”林孝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天晚上,她在google earth上找到西安,然后缩小比例,再缩小,再缩小,发现扬州其实离西安很近很近。
5.
孔政民要走了,班里开了一场小小的欢送会,黑板上是林孝珍写了两堂课的花体字:今天的离别,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相聚。林孝珍决定唱一首歌送给他,她胖胖的身体,踩着一双不怎么听话的高跟鞋,歪歪斜斜地唱:只能陪你到这里,毕竟有些事不可以,超过了友情,还不到爱情,远方就要下雨的风景……
她翘了课送他,两个人沿着校园的甬路静静地走,絮絮叨叨地说话:“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我们还会再见面也说不定啊。”
他笑:“等十年二十年后我们再见面,你都变成老妖婆了。”“妖”是气声,“婆”是爆破音,林孝珍恍惚听成了“老婆”。她问:“变成什么?”他还是笑:“还没老呢,耳朵就背啦?”他转过身,站在婆娑的树影里,学校一年四季都开满了花,芳香漫溢,有一种香,不知道是什么花,闻着像是那种橡皮擦,很好吃的甜香。
那天晚上,林孝珍在学校附近的西餐馆吃掉三块10.5寸披萨,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如同世界末日。她想起那个夜雨潺潺的晚上,邻居姐姐失恋后撕扯的哭声。她恨自己,还没有一只猫勇敢。
6.
考上大学之后,林孝珍发现校园里所有的树都挂着铭牌,她终于知道那棵散发着橡皮擦一样清甜香气的是相思树。孔政民走后,林孝珍在花市买来一只小小的猫咪,黄白相间,巴掌大小,林孝珍给他取名叫相思。人很奇怪呢,一但给一个东西取名了,就对他有感情了,就好象,林孝珍最近就对校园甬路边的那棵相思树充满了感情。
大学时光,林孝珍总爱待在机房,没有了人絮絮攀谈,日子变得无所适从。学校拦截了优酷土豆,以及所有可以偷菜种菜的网络。林孝珍已经习惯了每天菜被人偷光,偶尔去偷别人的,还被狗咬。
豆瓣电台那个DJ在讲失恋:“我第一个男朋友对我说,你家的猫不喜欢我,我家的狗不喜欢你,我们分手吧……”她的声音低下去,有点哽咽,音乐推上来,是很傻很天真的《铃儿响叮当》。她推错音乐了,就快圣诞节了。
圣诞节之后,便是农历新年,林孝珍一个人沿着环湖路趴趴走,远处有人在放孔明灯,一朵一朵飘在夜空,她追过去看。一个戴雷锋帽的男孩子张开双臂,撑着孔明灯,一个女孩子握着彩色笔在上面写着愿望。女孩子很胖,无法蹲下来,只能半跪在草坪上,显得无比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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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灯拔地而起,瞬间照亮脸庞,林孝珍惊讶地发现,那个男孩子居然是孔政民。女孩子尖叫着张开双臂,吊在他的脖颈,那个女孩子应该超过一百公斤吧,他的表情显得痛苦,却又洋溢着幸福,顺势吻在她的额角。
那天晚上,相思突然莫名叫得凄厉,三长两短,在寒冷的午夜显得格外荒凉。楼上胖叔奇怪:“这只猫怎么大冬天叫春?”楼下肥弟是百科全书:“这有什么奇怪,春,不叫又怎么会来?”林孝珍把相思抱在怀里,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是啊,春,不叫又怎么会来,爱,不说又怎么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