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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画教室在画廊的四楼,我扛着画架,画框,画箱在仄仄阴暗的楼梯一步步向前,墙上喷着张牙舞爪的涂鸦,我真害怕其中一个吸血怪会突然苏醒,然后把我吃掉。我咚咚咚地敲门,开门的老师把我吓了一跳,轰隆隆的红色爆炸头,穿一件大口袋一样的黑T恤,简直要把他整个人都装进去了。
我把画架支好,画箱支好,然后拿出画框绷画布,那个红头发的妖怪老师开始教我们画鸡蛋,一遍又一遍,天啦,他是拿我当达芬奇了吗?我转头看了看我的同学们,是七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他们全都好奇地看着我,他们一定没想到有大人也会来学画鸡蛋吧。
我拿出调色板开始调想要的颜色,老师跑过来,站在我的旁边,我很紧张,我把鸡蛋的颜色调成了紫色。老师蹲下来帮我,他握着我的调色板久久地看。他抬起头说:“茶朵同学,你的这块调色板在哪里买到的,太精致了。”我说:“是朋友送的,我就是因为它才学油画。”
那是一块碧绿的荷叶形状的调色板,上面有许多的水珠,每一颗水珠用来盛一种颜色,然后盛满七色,远远看去,像是阳光折射过荷叶,倒影出彩虹,很别致。许安送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只水果碟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送一只调色板给我,要知道我对画画一无所知,还是幼儿园的时候用蜡笔画过气球。
许安说他在美术商店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无比喜欢,其实他对画画也是一无所知,但他还是买回来了,刚好是我的生日,他就送给我做为礼物。那么好看的调色板,不能真的用来盛水果吧,于是我就决定报名学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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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连续画了两天的鸡蛋了,小孩子们开始不耐烦,其实我也很厌烦了,我们又不是达芬奇。红头发的老师拿出一个陶罐,里面插了一束干了的雏菊,他让我们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画它,要注意光与影,可是我四个方向全都画过了,它都是一罐雏菊,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啊。老师对我发脾气:“茶朵同学,为什么你画的每一幅,都像是一只废纸篓里插了一支马桶刷子。”天啦,他这是什么比喻,简直是侮辱艺术。
但是,我想我是真的没有艺术细胞,小孩子们已经开始画石膏像了,而我还在画圆锥体和圆柱体。我问老师:“我什么时候才能画人像。”老师说:“那些小孩子需要半年,而你需要两年。”我说:“不是速成班吗,我可以学抽象派,只要有点像就可以了。”老师不搭理我了,好几个小孩子在捂着嘴巴偷偷笑我。
从画廊出来,天已经全黑了,街灯亮起来,我一个人走在冷清的街头,影子长长的拉在身后。路边的商场贴出了国庆大酬宾的海报,一转眼就九月了,想不到秋天来得这么快。九月二十二日是许安的生日,我本来打算用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调出颜色,为自己画一幅肖像送给他,当做我送他的生日礼物。我还打算把自己画成蒙娜丽莎那样高贵的样子。可是到现在我还没有学会,我可不想把自己画成马桶刷子。
许安在我家楼下等我,看见我,赶紧迎过来,他说:“我刚准备上去,你就过来了。”我说:“我还不想上去,所以到处走走,你闻,桂花都开了呢。”许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帮我披上,说:“那我们就再走走,前面有一处很大的花圃。”许安牵着我的手,我靠着他的肩膀,真是无比幸福的时光。
走着走着,许安突然闻闻我的肩膀,又拿起我的手闻:“茶朵,你的身上好象有什么味道?”“什么味道?”我问。“好象是松节水的味道。”许安回答。我知道了,是调油彩和洗画笔的时候留在手指和衣服上的,不过我没有告诉我许安,我想再认真学,给他一个生日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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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可以画石膏像了,我在维娜斯上多画两条臂膀,再把眼睛画得大一点,细细看,有点像我了。老师跑过来,喊:“天啦,茶朵同学,我是让你画美神,可你画出来的却像是门神,你想用来避邪吗?”我快气疯了,我把自己关在卫生间看镜子,我长得像门神吗,多么可爱可人的一张脸。
许安发短讯给我,约我周末去美术馆看油画展,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油画,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数码影像那么先进,科学甚至能克隆出一模一样的东西,还需要用笔画吗?不过我还是去了,而且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我不能被一幅画抢了许安的眼球吧。
我失算了,许安根本没有看出我的精心装扮,他盯着一幅又一幅画那么仔细地看,还用相机每一张都拍下来,要知道那是********展,靠那么近,看那么久,多色呀。许安说:“茶朵,你不要多想,这是艺术。”我怎么能不多想,我愤愤地跟在他的后面,看来我是无法吸引他的眼球了,除非我光着屁股。
后来油画教室真的请来了一位光着屁股的人体模特,是一位很老的女人,身材都变形了,老师还让我们画出她的美,她的神韵,我真怕孩子们把她的胸画成袋鼠腹部的袋子。她的表情很冷漠,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表情,泥塑木雕地斜躺在那里,我抓着干净的一大把笔,面对着空白的画布不知所措。
那天,那个红头发的油画老师又对我发了很大的火,他甚至踢碎了一只画静物用的陶罐,孩子们都吓到了。我是真的生气了,我扛上我的画架,画框,画箱头也不回地走掉。走到二楼的楼梯,我的膝盖被自己的画架磕到,痛得锥心。我坐地楼梯上难过地哭起来,把那个调色板扔得远远的。该死的许安,他为什么不送一只数码相机给我呢,按一下快门,一切搞定。
哭累了,我又拣回我的调色板往回走,还好它没有被砸破。窗外的月光特别好,把墙上的涂鸦照得十分狰狞,那么吓人,居然还叫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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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美术馆,那里又在举办新的油画展,百般无聊,便走进去看,一幅一幅看过去,就看见许安了,他站在一幅人体画像前细细的看。画里是一个年轻女人裸露的背影,头发编在背后,发稍系一枚红色的蝴蝶结。女人是侧着脸的,温柔的嘴角,旁边有一粒痣。我刚想跑过去叫许安,旁边就有个女孩子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去看另一幅画,很亲昵的样子。我细看,那女孩子居然就是画中的那一个,嘴角一粒抢眼的痣。
我悄悄地转身,没有惊动他们,我不知道面对他们的时候,自己还能不能控制自己的泪水。我揉着眼睛,一路跑一路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这不是真的。”桂花还没有谢,空气里依然有浓浓馥郁的芬芳,而我却提前跌进了冰天雪地的寒冬。
许安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坐在镜子前面。我脱掉衣服,支好画架,支好画箱,绷好画布,调出想要的颜色,笔是干净的一大把。我把头发细细的编织,一直垂到腰际,我是很想很想画一幅自己的背影,许安喜欢的那一种,可是我看不见。许安不停地按门钟,我打开门,他吓到了:“怎么你在洗澡吗?”
“许安,帮我画我的背影好吗?”我坐在凳子上,背对着他。他说:“茶朵,我不会。”我说:“你会的。”许安说:“对不起。”该死的对不起,我肯骗自己,他却不肯骗我。他说:“茶朵,我们分手吧。”
我说:“是因为她吗?”他说:“是,她是我的初恋,大学的时候有美术社,我看见她的画便喜欢上了她,后来她有了新恋情,离开了我。”我说:“现在她回来了吗?”许安点点头:“分开之后,我经常去看画展,我以为有一天我可以看到她的画,可是没有看到,却看到了别人画的她,原来她在最潦倒的时候做了人体模特。”
我想起了那个袋鼠一样的老女人,可是许安的她不是,那是一个无比芳华的女人,我比不上。我默默地穿好衣服,原来我光着屁股也吸引不了他的眼球。我用松节水洗干净那个碧绿的调色板。我说:“你也是因为她,才送我这个调色板吗,现在还给你。”
许安接过调色板,再说一声“对不起”,然后转身走掉了。我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泪如雨下。他为了怀念一个女人送我调色板,而我却用他送给我的调色板调出了眼泪的颜色。我哭喊着,把画架,画箱,画框,画笔,白胶,松节水统统砸下楼去,轰隆的声响,泼洒一地的颜料,他的背影多像是涂鸦墙上五彩斑斓的魔鬼,将我吞噬,然后幽灵一样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