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在这个晚上并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他想,既然骆红做的是这一行,她每晚总要去陪客人的,即使不陪这一个也要陪那一个,不陪马局长也要陪牛局长或者别的什么局长,因此,他认为,陪谁不陪谁也就无所谓。他虽然并不认识这个马局长,但对这种人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知道这些官员跟“大烟斗”那种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尽管每晚也来这种娱乐场所寻欢作乐,白天在工作单位却还要一本正经,还要在台上讲话,还要布置各项工作,还要保持一种廉洁形象,因此,他们绝不会像“大烟斗”那样轻易就在夜总会里闹事的。当然,他就是想闹事也未必亲自出面。不过为了一个********,他还不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但是,刘春这一次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大约到了后半夜,刘春正坐在值班室里似睡非睡,忽听外面有些动静。这动静很轻,但在夜总会里传出的噪杂声音背景下,还是能听得很清晰。刘春走出来一看,竟然是骆红。骆红正低着头坐在门口花坛的石栏上。刘春有些奇怪,觉得她去马局长那里还没有两个小时。他连忙走过去,才发现骆红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他问,你怎么了?
骆红慢慢抬起头,看看他,却并不说话。
刘春有些心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又低头抽泣了一阵,才说,你……不要问了。
她一边这样说着,就又低低地抽泣起来。
刘春的心里立刻明白了。也许在别人看来,一个这样的********,在陪客人时被逼着做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也无所谓,但刘春清楚骆红心里的感受,他知道,她这时的心里会比任何时候都感到难过。刘春突然感觉两眼发黑,似乎浑身的血液一下都冲到了头顶。但他想了想,又没有任何办法,他不过是这里的一个守夜人,每月从人家手里领取那一点点薪水,而且在前半夜,还要看守着那个装满死人的太平间,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本事,他看着伤心至极的骆红,自己的心里也感到伤心至极。他知道,他是没有任何能力保护她的。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张嘴,就觉得有几滴眼泪滚落进来。
泪水很冰冷。他用舌尖舔了一下,还有些苦涩……
第九十三张
刘春对我说,其实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前都是有征兆的。只是这些征兆没有引起你的注意,或者是你对它的意味没有充分认识,直到它真正发生了,有了结果,也就已经成为现实。现实往往是不可改变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你只能接受它,不管你是否愿意。刘春还记得,当初在他上学的时候,有一天家里的玻璃茶杯突然自己炸裂了,叭地一声脆响,许多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当时家里的人都没有当一回事。但邻居一个吴奶奶却提醒刘春的母亲,说一只玻璃杯好端端地就这样炸裂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最好还是当心一点。果然,没过多久刘春的父亲就出事了。他的父亲是在一场车祸中死的。当时他父亲是跟随厂里的卡车去外地拉运什么货物,但司机由于疲劳一边开着车打了一下瞌睡,就这样跟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撞在了一起。当时车上的三个人有两个受了伤,却惟独刘春的父亲被一股巨大的惯性甩得从驾驶室里飞了出去,一直飞出很远才重重地摔在路边。据说当时的情形惨不忍睹,刘春父亲的身体由于受到猛烈撞击,连内脏都流了出来。也就从这以后,刘春的母亲就将家里所有的杯子都换成了塑料的。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再相信玻璃。
骆红这一次的事情竟然也是这样。一天晚上,刘春正坐在夜总会的值班室里,突然一只空酒瓶叭地就自己炸裂了,当时的声音很响,也很清脆,刘春甚至看到一块玻璃碎片挂着呼哨的风响从眼前飞过,然后砰地插到了门上。
于是,他立刻又有了那种不祥的预感。
出事是在三天以后。在这个出事的夜晚,刘春和骆红一起喝了一些酒。他们喝酒大约是在午夜的十二点左右。当时刘春还在云河医院这边的殡葬服务处,正为几个刚刚送来尸体的死者家属办理存放手续。这几个死者家属由于悲痛欲绝,说话办事都颠三倒四,所以将刘春也搞得有些手忙脚乱。也就在这时,苏警官突然打来电话。苏警官显然还在派出所里,他问刘春,上一次跟他说过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刘春正在忙碌手里的事,一时想不出苏警官在问什么。苏警官在电话里笑了一下说,看来你确实是忘了。
刘春这才恍然想起来,连忙说没忘,怎么会忘呢。
苏警官在电话里告诉刘春,白天他去那个工业园区办事,人家又提起刘春的事,他们对他很感兴趣,问他是不是已经答应去那里。
刘春说,还在考虑。
苏警官说,这样一点事,用得着这样反复考虑吗。
刘春说,如果能去工业园区当然是好事,但现在毕竟也挺稳定,所以要慎重考虑一下。
好吧,那你就再考虑一下吧,不过不要时间太长。
苏警官感觉到刘春这边正有事在忙,于是没再多说就将电话挂断了。
这时骆红来殡葬服务处找他。骆红说想和他一起出去喝酒。刘春本想告诉她,他在这种时候是不能喝酒的,他要尽快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完,然后还要去卡萨布兰卡夜总会那边接夜班。但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这样说。他知道骆红这几天的心情一直很不好。尽管骆红告诉他,那个马局长已经答应为她妹妹安排一份工作,但这也没能冲淡她的阴郁情绪。据骆红说,那一晚,马局长对骆红的表现还算满意,因此当骆红向他提出,能否为她妹妹找一份工作时,马局长立刻就满口答应了。马局长说,根据骆红所说的情况,她妹妹要想进机关当公务员恐怕不太可能,就是让她去了也不可能考上,但他认识的公司企业很多,如果在下面安排一份工作应该还不成问题。刘春当时听了虽有些将信将疑,但他知道骆红为此付出的代价,而且心情还一直很不好,因此也就没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在这个晚上,刘春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好,就锁了大门和骆红一起出来。
他们走过街对面的拐角,又来到那家“麦当娜”快餐店。
快餐店里是不卖酒的,白天还有一些啤酒,到了晚上则连啤酒也没有,大概是怕客人酗酒闹事。但骆红自己带了一瓶酒,是一瓶“黑方”威士忌。她告诉刘春,这瓶洋酒是从夜总会里拿出来的,马局长对她说过,如果她想喝酒只管拿就是,可以记到他的帐上。刘春和骆红坐在快餐店里,一边喝着酒忽然对她说,他想对她说一件事。
骆红问什么事。
刘春说,这几天已经认真想过了,以后真的不想在卡萨布兰卡干了。
离开卡萨布兰卡?
也离开云河医院。
你……真决定去那个工业园区了?
刘春点点头,说是。
然后,他又对骆红说,你也离开这里,跟我一起去吧。
骆红苦笑一下说,我去了那里,又能干什么呢?
不会可以学,总比在这里强。
是啊,总比在这里强……骆红喃喃地说。
但她接着又说,还是等我妹妹有了工作吧。刘春刚要对她说什么,却被她摆摆手拦住了,她说,我还要……再挣一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