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说,他第一次到卡萨布兰卡夜总会去见那里的老板,心里的确有些紧张。他虽然来这座城市打工已十几年,却还从没有进过这种地方,在他看来,这应该是有钱人才能出入的场所。在那个晚上,他按着跟骆红重新约好的时间走进夜总会的前厅,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亮闪闪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灯具放射出不同的顔色,映得一片金碧辉煌。他在这里等了一阵,就见骆红从里面匆匆地走出来,她说她有客人,还要马上进去。然后就带着刘春走进另一个侧门。刘春在这个晚上并没有见到夜总会的老板。夜总会老板很忙,除去处理生意上的事还要忙着写歌。所以这个晚上刘春见到的只是一个叫强哥的人。这个强哥看上去很年轻,大约还不到三十岁。但骆红事先已告诉刘春,这是这里的规矩,都要叫哥,他就是比刘春小得再多也要叫强哥。强哥面无表情,身旁跟着几个穿黑色西装的人,看上去很有些派头。他见到刘春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一阵,然后才问,你过去在哪里干?
刘春当然不能说出是在医院看太平间,他知道,这会让人家感到晦气。
所以,他只是说,在医院里,做一些杂事。
强哥又问,听说,你还有一份夜班的差事?
这显然是骆红说的。果然,骆红也没说出他在那边具体干什么。
刘春点点头,对强哥说是,所以,他每天只能到后半夜才可以过来。
骆红立刻在一旁说,他虽然腿有一点问题,但身体很好,挺合适的。
强哥走过来,像买牲口似地伸手抓住刘春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又抬起脚踢了踢他那条正常的小腿,然后点头嗯一声说,好吧,每天从夜一点到早七点,六小时,钱的事有人会告诉你。他这样说罢瞥一眼骆红,就带着人走了。
骆红看看强哥的背影,告诉刘春,他第二天晚上就可以来上班了。
骆红笑了笑,又说,记住,你可要感谢我啊!
她一边这样说着还冲刘春歪起头,挤了挤眼。
刘春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如此简单,就这样每月就又可以挣到一份薪水,这似乎也太容易了。他在云河医院那边看守太平间,还要摆弄尸体,一个月也不过才那一点点工钱,难道看这里的夜总会比看太平间还要费力?
刘春想问一问骆红,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骆红却面带歉意地对他说,没办法,钱的事,她已在强哥那里替他争过了,强哥说不能再多了,否则在别人的面前不好说话。骆红接着又说,不过这里的时间很宽松,如果云河医院那边有事,晚来一会儿也没关系,夜一点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不会有人注意这里。
刘春听出来,骆红这样说,似乎是感到亏欠了他。
他立刻摇头说不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骆红不解,眨眨眼问,那是什么意思。
刘春说,他只是觉得,这份钱挣得也太容易了。
骆红立刻笑了,说你这个人啊,真实在得可爱。
刘春被骆红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红起脸来。
骆红又说,这年月,还有比这挣钱更容易的呢。
刘春点点头,沉了一下才由衷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谢谢你。
骆红又冲刘春笑一下,说里面还有客人。然后就匆匆进去了。
在这个晚上,刘春独自往回走着在心里盘算,这样,他每月的收入就可以翻一番了。
第七十三张
刘春从此每月的收入的确翻了一番,工作量却并没有增加太多。在此之前,他即使没有夜总会的事到后半夜也不能睡觉,哪怕实在困得忍不住了,也只能坐在椅子上眯一阵。所以,他并没有因为多了卡萨布兰卡这份工作而感觉太累。
刘春在卡萨布兰卡夜总会领到第一个月薪水的当天上午,特意去一家很大的超市买了一些水果,然后去市人民医院看望他刚刚做过肾移植手术的前岳父,也就是他前妻的父亲。刘春买的水果都很高级,不仅色泽鲜艳,还贴有醒目的进口标签。他的前妻看了立刻露出惊异的神色,然后有些不安地说,你买这些东西……这要花……多少钱啊。
刘春无所谓地笑笑说,这用不了多少钱。
他的前妻听了似乎有些疑惑,又看看他。
刘春感觉到了,她一定是看出了他的变化。
刘春的确有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首先是来自心理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压在自己心上几年的那块重石终于松动了,他可以正常地呼吸了,这种感觉让他的心里很愉快。他还从未感觉到这样的愉快。其实仔细想起来,他的生活也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不过是在每天的后半夜多了那样一份给人家看门的工作,每月可以多挣几百元钱,刘春说不清楚,这种愉快的心情是否与骆红有关。在来医院之前,他特意换了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利落了,这几年,他一直被生活搞得灰头土脸。这一次,他想让前妻看一看自己崭新的面貌。这时,他从前妻的眼神里看出来,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他的前妻显得很不安,又说,你……真的没必要这样。
刘春问为什么。
前妻说,现在……我父亲已经不缺这些了。
刘春说,他缺不缺是一回事,我买,总是我的一点心意。
前妻立刻就不再说话了,沉了一下,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前妻的心里当然明白,刘春跟她父亲的关系一直很融洽。
她又想了一下,就将刘春拉到一边低声说,她正要给他打电话。
刘春问什么事。
她说,东朗医院已经答应将那笔扣发的工钱还给她,但她现在已经用不着了,所以,想让他去领回来。她说,你用吧,现在……你毕竟更需要这笔钱。
刘春很清楚,自己的前妻之所以这样做是出于愧意。从她身上的穿着和她父亲床前堆放的那些食品可以看出,她现在的生活确实已经无法跟过去相比。当然,这也让他的心里感觉到一些安慰。他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跟她离婚也就值了,她现在总算过上好日子了。
但他立刻告诉她,他也不需要这笔钱,他现在的生活也已经有了改善。
他的前妻听了似乎不太相信,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看他。
刘春说真的,他现在每个月已经可以挣到两份薪水了。
前妻一听越发惊讶,立刻冲他睁大两眼。
刘春告诉她,他现在每天夜里可以做两份工作,前半夜仍在云河医院看太平间,到后半夜则去卡萨布兰卡夜总会那边守夜。然后,他又问她,卡萨布兰卡夜总会你知道吗,对,就是云河医院西面,清水路上的那一家,很大的一个夜总会,那里面有很多********呢。
刘春这样说当然是故意的。他能想像出前妻听过之后的反应。但这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前妻的反应很平淡,只是低下头略想了一下,然后说,一夜做两份工,肯定很辛苦。
刘春愣了一下,一时语塞。
前妻又说,你可要注意身体啊。
直到这时,刘春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跟前妻的关系真的已经彻底变了。
前妻忽然又看看他,好像要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口。
刘春毕竟跟她夫妻多年,所以立刻就看出来了。
他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前妻连忙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刘春听了掐灭手里的香烟,说不急。
他们这时是站在病房外面的楼道里。刘春说,他想进去再看一看老人。
前妻连忙又说不用了,然后轻轻推他一下说,你……还是……走吧。
刘春立刻明白了,很可能是方桐要来了。前妻不愿让方桐见到他,所以才让他走。刘春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在心里想,还是别不拿自己当外人吧,事到如今,自己跟她父亲还有什么关系呢?就是他们两人之间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说得近一些还算朋友,而实际上,已经形同陌路了。这时,刘春的前妻忍不住,终于将实话说出来。果然,她告诉刘春,方桐刚刚来过电话,估计马上就要过来。她说,方桐是一个醋意很大的人,他听说过她过去在东朗医院跟周明主任的那件事,所以现在就盯得很紧,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来医院。她对刘春说,如果他现在来了,看到你,肯定会不高兴的。
刘春的心里当然明白,她是不敢让方桐不高兴的。
于是,他点点头。他想对她说,是啊,你还是当心一些才好,人家毕竟是用三十万元买来的今天这个日子,你得对得起人家这三十万啊。但他又觉得这样说似乎太刻薄了,所以才没有说出口。就在这时,他发现,他前妻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她张大嘴,朝他身后看着。刘春慢慢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正站着一个男人。他立刻认出来,这应该就是那个方桐。当年他们毕竟在一个企业里工作过,即使不认识,也有一些面熟。
这时,方桐也正盯住他很认真地看着。
看了一阵,他问,你就是那个刘春吧。
刘春点点头,说对,我就是刘春。
方桐皱了一下眉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刘春觉得方桐这样盘问自己很没道理。当初是他乘人之危闯进自己生活的,然后又将自己的家庭破坏掉。现在,他却又摆出一付理直气壮的样子来盘问自己。刘春想对他说,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对我说话?如果从张梅这里论你还是我的晚辈!但是,他考虑到自己的前妻。他发现她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样子有些可怜。当然,刘春也明白,他现在无论怎样做她都无话可说。但他毕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于是,他就向这个方桐伸出手。
他笑了笑说,你就是方桐吧?
方桐立刻被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看了看刘春向自己伸过来的这只手,一时不知该不该来握。刘春又冲他笑笑说,听说你为病人花了很多钱,真谢谢你了。
你……谢我?
方桐立刻听出来,刘春的话里似乎有些别的味道。
刘春不等他再说什么,又看了自己的前妻一眼就转身走了。他已经走出很远,仍能听到方桐在大声地吵嚷着什么,似乎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