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梅走后,孙志明抬手颠了颠她放下的材料,掂在手里好沉好沉,仿佛像一颗随时能引爆的炸弹。他没有去翻看,先是闭上眼睹,一动不动地仰靠在沙发里。脸色是由镇静到愤怒后的苍白。刚才他听张梅郑重地告诉他,跨海大桥的案子终于有了突破。龙化的马德生书记和白县长是卢国营的后台。马德生和白县长都有令人发指的受贿行为。张梅刚才说话的声音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人,她没有直说陈云龙,她再次怀疑陈云龙书记跟他们搅在一起了。如果抓到陈书记的证据的话,龙化就会出大事了。如何解决这个大案,必须惊动省委和******。忙于建设海平港的孙志明被一下子推进了另一种风暴潮里了。
陈云龙书记不会有问题。孙志明始终坚持的观点又面临着一个挑战。眼下张梅把这一大案的决断权推到了他这里,其实是这个铁女人发给他的最后通牒。别说他不能有别的选择,就是他有回旋的余地也会被张梅堵死的。陈云龙真的没有问题吗?他替老陈捏着一把冷汗。就箅是陈云龙没问题,可他宠护的马德生马上栽在张梅手里了。令孙志明吃惊的是,张梅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走出市政府大院不远,她又折回来再度出现在孙志明跟前。
“你,你怎么又回来啦?”孙志明缓缓坐直了身子。看见张梅,他的眼神就开始散乱。
张梅沉着脸说:“孙市长,你没看我送给你的材料吧?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的。当着我的面,你很愤怒,可我前脚走了,你后脚就打吨儿。老百姓说你们官官相护,没说错吧?”
孙志明辩解说:“我这些天的开发与建设的思维,一下子都让你给打乱啦。你得容我思考一下,对于面前出现的紧急情况,我们得做客观的分析。对于马德生等人的腐败行为一定要绳之以法,绝不能手软!可对陈书记,我们应该掌握分寸,把握有度地跟他汇报。不然,这会影响目前整个海平的庞大工程!”
张梅说:“好,我就是为这事而回来的。刚才,我说的太仓促啦。我知道你对陈书记的感情,怕他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影响全局工作。你只强调发展是硬道理,可反贪也不是软道理呀!我再跟你公布一个事实,你就会觉得陈书记是有罪的!”
孙志明站起来,厉声道:“你,你对这句话要负责任的!”张梅愣了一下,并不示弱:“我张梅对我说出的每一句话从来都是负责到底的!其实,这些疑问,在你刚来海平时就是我们想到的,也是我们不愿看到的。可事实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卢国营一案,为什么不能结案?就是因为疑点太多。尽管有人求陈书记说话,使李广汉的案子草草收场。可良心不让我们闭上眼睛!专案组的同志们明察暗访,昼夜审案。也就是卢国营一案的第一公诉人,年仅三十三岁的女检察官邓学香,在去龙化提审刘福林的路上,因意外车祸而殉职。”
张梅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孙志明,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孙志明愣了一下,沉重地问:“有这样的事?”
张梅眼睛红着,大声说:“你这大市长忙于建大港,我们没人怪你。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那个刘福林是谁?”孙志明问。
张梅说:“其实,我给你的材料里都有。好啦,念你为海平百姓奔波的份上,我还是给你节省点时间吧。这个刘福林是卢国营富强建筑工程公司的供应处长。他清楚卢国营的一些内幕,就是当初提供李广汉和施英民受贿证据的人。嗳,孙市长,卢国营这个人是我办案中碰上的一个顽同堡垒。他本来不是什么铁人,就是龙化县里有人给他暗地撑腰。我们这次只好把他调离龙化,换到大山里的秘密地方去审。这一年多的攻势,加上刘福林的口供,他终于交代了背后的大鱼!马德生在跨海大桥工程中,从中受贿二百万元,白县长受贿八十万元。”
孙志明焦急地问:“你打箅什么时候逮捕马德生他们?”张梅说:“主管政法的韩副书记出差了,说后天回来。我得与他沟通一下。另外,陈书记那里,还得求你给通报一声。”
孙志明瞪着眼睛问:“张局长,你为什么不直接跟陈书记汇报呢?当中还要加上我来垫背?”
张梅说:“这里有我们的考虑。一是陈书记脾气不好,二来海平人都知道陈书记与马德生的关系。还有余书记与跨海大桥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我没有弄清事实之前,我要回避陈书记!”
孙志明惊讶地问:“你口口声声说陈书记与跨海大桥有关系,刚才还说有罪,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呢!”
张梅顿了顿,低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递给孙志明说:“你看看吧,陈书记在跨海大桥工程中的批示。本来按胡市长的意见,整个主体工程全部由中建六局桥梁工程二队中标。马德生为龙化县去争,陈书记竟然亲笔批示,把工程交给龙化,原因是外边的中标队价码高于当地的一千万。按规定,重大工程,不能完全以中标资金多少而定,而是要整体考察,可陈书记就干这样的糊涂事。合同都签了,中标方打箅上告,被胡市长给压下了。听说胡市长私下里许愿,把海平其他工程再交给他们。胡市长调走后,竞真的在黄连港给他们找到了工程一一”
孙志明问:“目前有没有陈书记受贿的证据?”张梅摇头说:“没有!”
孙志明慢慢缓和了神情说:“张梅同志,你们的负责和执着精神,着实令我孙志明感动。你不仅是一个反贪勇士,还是一个有血性的女人。现在我可以代表市政府表个态,对你们取得的巨大成果,给予鼓励和祝贺!这是真心的。可有一个问题,我还要重申我的立场,陈书记是个公仆式的好干部,他对海平是有很深感情的。他与马德生的父亲是生死交情,对马德生有托孤之重任。我们不要以为他护着一个腐败分子,就等于他也是腐败分子。老陈很可能不知道马德生的犯罪行为。另外老陈下令中断屮标合同,他不是谋私利,是怕肥水流到外人田!这次北港铁路工程,他带病出任总指挥,是怕我们把工程包给外地。老陈啊,他是一片好心办糟事儿啊!”他把脸色都憋得铁青的。
张梅叹了口气说:“但愿陈书记到此为止!”孙志明低下头:“其实,我为老陈捏着把汗啊!”张梅说:“就这些,还不够渎职罪吗?啊?”孙志明的心沉下去就没个底儿了。尽管办公室的空调吹得紧,可他的额头还是大汗淋漓。张梅临走的时候,他特意叮嘱几句,不要先对马德生动手,一定要等他与陈云龙谈话之后。否则陈书记会被无情残酷的现实击垮的。因为孙志明发现这一阵儿,老陈的身体很虚弱,老胃病时常地犯,他常常是拖着虚弱的身子到工地。他一边顾着工地,还一边操办着全国性的大型扶贫会议。
张梅立即打断他的话说:“孙市长,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情。我等你的回话!”说完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孙志明把送她的时间都利用起来了,独自关紧门,抓紧时间看材料。他告诉秘书现在他谁也不见。这些大多是跨海大桥的交待材料,还有龙化的群众寄到市纪委和检察院的反映信。大多是告马德生和白县长的,这些信有的是干部任命上的意见,是马德生任人为亲,对反对派打击报复。孙志明此刻对跨海大桥的字眼非常敏感。龙化盐场有个没署名的工人在信中说,李广汉把盐场的周转资金几百万拿去建跨海大桥,除了讨好县里头头,还有就是自己从中搂钱。为了建设大桥,全县干部群众每人集资二十元。可大桥倒塌了,他们的腰包却鼓了。苍天哪,我们总说苍天有眼,可苍天的眼睛怎么不睁开呢?我们相信党和政府会揪出这些害人虫的!他看着卢国营交待出的一笔笔行贿记录,其中有一笔是有一年春节,他给马德生的小孩三十万元的压岁钱。行贿是有回报的。马德生把跨海大桥的工程给了他,把安居住宅小区的工程给了他。再看看工程供应处刘福林的交代吧:卢国营竟然把龙化县小柳村办企业的劣质水泥用在了大桥上。还有大桥验收时,是由海平市桥梁监督局验收的,马德生竟然把陈云龙叫到龙化来参观,来堵对方的嘴。风暴潮冲垮大桥时,有三个人在大桥倒塌时不幸遇难,其中就有孙老栓的徒弟肖贵录。谁能对他们的死亡负责?仅仅全部推给风暴潮就可以了吗?孙志明再也看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简直是拍案而起:“这些蛀虫,杀他们一百次,都不冤枉!”他真实地发泄着。刚才当他面对张梅的时候,怨气还没有这么大,他怕张梅借火浇油弄出什么大的乱子。
孙志明情不自禁拍桌子的响声,竟然惊动了秘书郑进。郑进惊慌地推门而人,问孙市长出了什么事?孙志明不好意思地让郑进走了。他又跌坐下来。他想,我们这些共产党的干部,做着一方父母官,绝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位置,绝不是一个为自己捞钱的位置。你得真为一方水土喷上一口良心血。眼下,即使你吃吃喝喝,即使你庸庸碌碌,即使你思想保守,老百姓都忍了,可你不能贪国家的钱,坑老百姓的命!如果谁能容忍这样的事情,那么天下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呢?你们都是穷人的孩子,你们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贪那么多的钱干什么?你们知道不知道,人只活一辈子,没有活两辈子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