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明皱了皱眉头说广看你,说的什么呀?岁数大了,腰包鼓了,水平却变低啦!你说,李广汉走到这一步,是不是你逼的?”孙丽娜大大咧咧地说:“我和俺娘,老老实实做生意,是凭血汗挣钱,他的钱我一分见不着,有时还沾巴我们呢!”
葛老太太焦急地说:“志明啊,大妈是明白人,不会逼你犯错误,只是求你在权限里给他说说话!你不认识广汉,他可是个重义气的汉子,你帮了他,他会报答你的!”
孙志明哭笑不得:“大妈,小时候您对我的情,志明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关于李广汉的事,还没弄清楚,很复杂,我不好向您许什么愿,就是许了愿也是骗您的!我能骗您吗?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他起身告辞。
孙丽娜附和说:“妈,志明初来乍到,就别为难他啦!”孙志明笑了:“这回丽娜还说了一句明白话丽娜,谁家都不愿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既然出现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得常劝着大妈点儿,别火上浇油啊!还有你,多保重!”
孙丽娜终于撑不住了,黑亮的大眼睛里流了泪:“志明,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啊?”她啜啜地哭着。
孙志明叹了一声走了。孙丽娜急忙抹抹眼睛,追到门口,眼里闪出狂热的神情,讷讷地说:“志明哥,以后我能来看你吗?”
孙志明愣了一下,忽然感到她是一个经历坎坷依然有梦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最不容易忘掉初恋的情人。她的生命能不断地受伤又不断地复原,这将是很可怕的。他冷冷地说广我很忙,很忙一一”
孙丽娜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身子险些跌到。
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有一丝光亮从孙志明眼里透出来。他站在全国地图旁看海平是一个手指印,再看老龙湾就像针尖扎出的一个小眼儿了。几天来,他满脑子全是风暴潮留下的惨境,又使他想象起生父的悲壮。半个多世纪,老龙湾的风暴潮就戏弄着人类,羞辱着人类。就这针尖都扎不到的地方正在襁褓的阵痛中蠕动着,嘶喊着,积聚着明天的一个奇迹。在整个环渤海经济战略里,这个海平港将是举足轻重的。在未来的日子里,谁蠃得了出海口,谁就找到了广阔的生存空间。孟岚挂在嘴边一句话:下个世纪是向海洋进军的世纪,我们要好好珍惜和享用大自然留给我们人类的最后遗产。听父亲孙老栓讲,当年孙中山先生和另外两位辛亥革命领袖宋教仁、黄兴来到老龙湾的时候,就诞生了令志士仁人热血沸腾的希望与梦想。此寸,他翻阅着这些书籍和孙先生亲笔勾画的海平大港的蓝图。这里水深岸陡,终年不冲不淤不冻,足以建中国北方最大的天然良港。难道是这位伟人给后人设置的“乌托邦”吗?海平港啊,你赔进了我的父亲,难道还要把我也拖进这个陷阱里来吗?
涌动的潮水是历史老人恍如隔世的叹息。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孙志明为自己感到渺小和羞愧。仿佛看见生父责备的眼神。生父在打你的嘴巴,狠狠地抽打,可是你听不见声响。海平港的熊大进和黄国林等人被秘书郑进领进他的办公室,他还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熊大进屁股还没坐稳,就急切地问:“孙市长,听说海平港要下马啦,这回该放我走了吧?”
孙志明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黄国林不解地问:“为什么下马?这不是劳民伤财吗?老百姓骂我们劳民伤财!拿着国家的钱财在海里打水漂啊!”
老丁程师魏喜堂激动地说:“孙市长,我说两句行吗?我这辈子净是和港口打交道啦,龙山港、威海港、烟台港,我都参加啦。可没有一个是半拉子丁程,没有一个是半途而废的!进驻老龙湾,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后一个工程啦,谁也别说大话,就说这心里还是不好受哇!当时我们来到老龙湾,只有孤零零的两间平房,无水无电,吃水还得从县城运来,终日与波涛为伴,昼夜与泥沙捉迷藏。我不图别的,就图港口建起来,听见第一声轮船的笛声,我就告老还乡了一一”他说着抬起袖衫擦擦眼睛。屋里冷了一下场,静得呼吸都能听到。孙志明看了看大伙,说:“谁还有话要说?都说出来嘛!”副总指挥黄国林说:“海平港不是拉开架式等时机的形象工程,它是卡住我们咽喉的急迫工程!我们海平是煤都,煤码头,北煤要南运!这里三个盐场加起来,是亚洲最大的盐场,却一直运不出去,盐山如海,没办法,五年前才在龙化建起了大型企业大宝碱厂,我们都知道盐是碱的主要原料。可是大宝能吃进多少盐?只能消化九分之一呀!还有碱,生产出来的碱也是运不出去呀!靠汽车的有限运力,不仅成本增加,并且使产品失去竞争力。盐和碱都成了闭塞的资源!还有,海平港的运力不仅仅局限在海平啊,铁路从京山线接往老龙湾的工程也要启动,那么海平港的承运范围是大半个北方哩!这些,你们考虑过没有?”
孙志明听着听着,竟认真地做起笔记。黄国林不说话时,他抬起头问:“说,说下去一一”
黄国林摇摇头说:“说啥?想想施总也够没劲的!可我要说明的是,不能让一只老鼠坏一锅汤!施英民在工程进料中吃了富强公司的回扣,他吃回扣并不等于我们大伙都这样啊!要是因为这个停工,我也辞职!领导不信任我们,我们还抓挠个啥?”一提起施英民,屋里又冷场了。
孙志明站起来说:“你们说完了,该轮到我说啦!谁说海平港从此不建啦?惟恐天下不乱!我们今天暂停,是为了明天更好地上!这个明天也不会很远的。我个人觉得,当初上马有些仓促,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把风暴潮弄明白。还有眼下,正是治理整顿的大环境,资金确实有困难,如果勒紧肚子还能挺个时日,可那就会影响工程质量。市委的想法,要组成一个强有力的科研小组,专攻风暴潮,搞好港口防潮设计,除掉后患!”
熊大进一愣说:“研究风暴潮?”
孙志明大声说:“你熊大进别瞪眼,这项工作就交给你负责!你不是要走吗?我偏留你!我已经给胡勇打过电话啦!他要是敢挖你走我就跟他没完!你跟我孙志明处处,我哪点不如他呢?干工作是凭本事,别老是因人划线!“
熊大进嘟哝说:“孙市长,咱们没仇没怨,我不恨你!要恨的是我自己,施英民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推荐给胡市长的。他如今出了事,我有责任,我是有罪的!”
孙志明笑了:“你还是这点顾虑呀?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他,你是你!我孙志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张梅查不出你有问题,我永远相信你!”
熊大进有些动情地说:“有你这句话就够啦,不过,我有一个难处,你要是能给我解决了,我真不去找胡勇啦!你别误会,这不是我要挟你的条件!”
孙志明说:“你尽管提!”
熊大进说广我收养了一个女儿,叫韩婷婷,中专毕业,现在一直没工作,现在在咱海港小学当代课教师!你这市长一支笔,能不能将她转为正式教师?”
孙志明说:“我喜欢你这种做法,别以为这年头不请客送礼就办不成事了,遇事找领导,咱公私兼顾,现在我就答应你!”
熊大进点头致谢。孙志明扭头对黄国林副总指挥说:“听说老黄是桥梁专家,我想让你先暂时离开一阵港口,你参加一个对跨海大桥的审计小组,对跨海大桥设计、施工和验收等环节进行严格审计。具体情况审计局和反贪局的同志们会直接找你的!”黄国林说:“那我就从命啦!”
在他们临走的时候,孙志明也说了一句打气的话:“我孙志明是奔海平港来的。谁退我也不能退呀!我们把什么留给子孙?我们凭什么富甲天下?楼堂馆所终会倒塌,金银财宝终会散尽!惟有这海、这港一一”他说着嘴唇就颤抖起来。
孙志明让秘书郑进把孙中山先生亲笔勾闽的海平大港图纸放大,然后挂在办公室的墙上。郑进刚走,张梅就打来电话,说你午饭是跟李广汉的妻子和岳母一块吃的。孙志明脑袋轰地一响,中午没有人看见他,他是小心翼翼地吃饭,小心翼翼地喝酒,小心翼翼地说话。怎么会让张梅知道了呢?难道他在跟踪自己?孙志明很恼火地说:“张梅同志,你在搞什么名堂?竞敢跟踪起我孙志明来啦?”
张梅依然在电话里笑着说:“别生气呀,我们的孙大市长?我哪敢跟踪你呀?是跟踪孙丽娜的同志发现了你。你的谈话很讲原则,还不时地为我们做工作!我张梅真得好好感谢孙市长啊!”
连我们的谈话你都知道?孙志明更生气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张局长,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啦?你不要以为你可以凌驾于政府之上!你这样很危险的!在我小时候,那娘俩有恩于我!找上门来,我还能把人家推出去?”
张梅觉得孙志明真的吃不住劲儿了,急忙解释说:“孙市长,我不过是逗你几句,你还真生气啦?你等着我,我当面跟你谢罪!我还有新情况跟你汇报!”
孙志明放下电话骂着:“这个娘们儿,不知天高地厚啦!”等张梅风尘仆仆赶到他的办公室,反反复复地道了歉,孙志明板紧的脸才松活一些。孙志明本来是不愿意直接过问李广汉这个案件的,一个市长陷在这里面将是很难缠的。可他不知为什么,他总是盼着自己能听到一些这个案件的情况是不是与孙丽娜和葛老太太有关呢?他也知道张梅的心态,张梅不愧是个有手腕的女人,她竟然给他打这个电话,就是故意让他知道她知道他与孙丽娜的特殊关系,摸到他的脉,吊着他的胃口,争取他的支持。这个涉及龙化的大案,张梅知道自己光指望陈云龙和韩副书记是不行的,龙化是陈书记的蹲点单位,龙化的马德生又与他有着特殊关系,张梅的工作很难深入下去。张梅坐在他的办公室故意扯别的,最终还是孙志明沉不住气了,他问道:“你不是说龙化的案子有新的进展了吗?”
张梅这才汇报说:“孙市长,听说市委对跨海大桥毁塌很重视?还要派审计小组?这就加大我们工作的信心啦!”
孙志明不耐烦地说:“张梅啊张梅,你向来都是快刀斩乱麻,一语中的!今天怎么也打起官腔来啦?是不是跟我孙志明不便开口啊?要是那样,你就找陈书记说去,我正忙呢!”
张梅说:“你是将我?你知道我在陈书记那里的路堵死了!不能不求你!你猜对了,我听说你负责包片龙化和海平港,我能离开你的支持吗?跟你说,刚刚得到消息,李广汉被我们抓到啦!“孙志明一惊,眼一亮广真的?真有你的,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张梅笑笑说:“这得要感谢孙市长。中午你和孙丽娜娘俩儿吃饭的时候,孙丽娜说过一句话,这年头哪儿不能藏个人?事情一拖也就黄啦。所以说我们根据这句话分析,李广汉没走远,他很可能就在龙化!罪犯摸透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孙志明焦急地问:“他在哪儿?”
张梅说:“就在葛老太太的家里!葛老太太在城里有一个别墅楼,李广汉就藏在小楼的地下室里。”孙志明说:“是这样?你想怎么办?”张梅说:“突击审查!”
孙志明苦笑了一下:“他们是求我给你说情的,哪想到送上门来啦!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张局长,李广汉落网与我有多大的关系呢?这句话孙丽娜跟谁都可能说呀,你是硬把我往里带呀!”张梅神秘地说广你就别谦虚啦,告诉你,我有个预感,李广汉的后面,可能有一条大鱼!”
孙志明的心被提了起来。此时他的心里是很复杂的,腐败分子是人人痛恨的,他也欣喜;可李广汉是因为孙丽娜见他而暴露的,孙丽娜知道了能依他?而张梅所说的大鱼是谁?是她职业性的瞎猜,还是真有这个大鱼?等待他的将是一个震天动地而又谁也无法预料的结果。他心里很乱地说:“你我的职业,有一个很大的区别,你必须怀疑每一个嫌疑犯,到最终惩治腐败。而我必须信任每一个部下,不然工作就没法干啦!张局长,我不会干涉你们的丁作,只有一点你必须记住,有什么大的结果,你必须跟我打招呼,你对法律负责,而我对海平负责!”
张梅说:“孙市长,今天对不起啦,我下不为例!孙志明想了想说:“张局长,我想跟你探讨一个问题。一个乡,一个县,或是一个市,一个地区,如果上级安排了一个非常有魄力又十分有责任心的当家人,然而他是贪官;而上级安排了一个十分窝囊没有进取心的当家人,然而他是廉洁的,你说哪个官更好呢?”
张梅不假思索地说广你是考我呢?我说哪个都不是好官!这种现象是有的,可你的提问是错误的,一个有魄力的贪官,不可能有责任心。一个不图进取的人,再廉洁,本身就是犯罪,他会使一方土地无情地错过起飞的良机!我希望我们的孙市长是两者合一的好官!”
孙志明笑着说:“谁让你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