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很可怕,没有人性的屠夫更可怕。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屠夫不怒,流血漂橹。
所以,这威慑性的一幕,带给群臣视觉冲击的同时,也打散了他们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没有几斤几两,也想入那王府大门?
当最后一名书生摔成烂泥,气势很快撤去,不少群臣当即趴在地上呕吐起来,哪里还管他斯文不斯文。空气中飘荡着的浓浓腥味,成为最有效的催化剂,催发着群臣将腹中最后一点山珍海味还回自然。
更多的,却是强忍着不适,惊恐着连连向外逃散。一时间,掎裳连袂的王府门口,再度变得空旷。
可怜的中书令杨大人,被孤零零留在原地,为何呢?因为那个“骑”在他头上的轿夫,似乎受到了重点关注,气势撤去那刻,晃了晃身子无力坐到。
当下人的屁股和主人的脸蛋亲密接触,两人心中尽然无巧不巧升起同样的念头——完了。
杨国忠觉得自己再无面目见人,那个轿夫则想到了满门老小悲凉的结局。
杨大人尚在羞愤,轿夫已经做出了决断。在周围同僚惊恐愕然的眼神中,轿夫一声怒喝,持刀冲向了恢宏的王府,毫无疑问,与那满地血泥作伴去了。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壮烈一死,也仅仅奢望主人心中怒意稍平,可以为家人换来一线生机。
杨国忠冷冷看着这一切,直到轿夫爆成一团血雾,才觉得脸上稍有光泽,盖顶的乌云终于去了一小部分,原本将之家人全部诛连的打算,也换成了逐出门户。
在周围下人们搀扶下,杨国忠狼狈起身,虽然心中早将二楚骂的狗血淋头,脸上又哪敢表现出分毫不满。
拍了拍身上尘土,杨大人无视了满地血泥,施然走到门前,朗声作揖。
“下官杨国忠,今日携厚礼前来拜会,还望两位王爷看在国忠那颗拳拳报国之心的份上,准许国忠入府。”
上等丝帛编织成的绸衫,所来百官中,只怕也仅仅杨国忠一人便装前来,这就叫资历。有些人,是不需要刻意通过服饰来炫耀自己地位的。官服就好似狗皮,披上了就可以胡作非为,但那些真正掌权者,本身就代表着规则。
腥风下,剑眉星目的杨国忠不卑不亢,屹立在空旷的血池里,若是没有脸上半边青肿,倒真个足叫人赞声,好男儿。
“哦,原来是国忠啊,家兄正在闭关,国忠一人入府即可。”
一道文雅懒散的声音自府中传出,若是没有眼前这一地血肉,还真有些慵懒的味道,让人不禁联想起一位翩翩佳公子,倚靠在床上,享受着侍女们的服务……
然而,现在众人心中能够与这道声音联系起来的,唯有那站在尸山上,双手持刀,满脸横肉,狞笑着一步步走来的恐怖屠夫。
杨国忠稍一犹豫,最终还是贪念占了上风,在百官惊羡的目光中,踏向未知的前方……
烈日炎炎,一条野狗闻到飘散的肉味,远远跑了过来,叼起一根血淋淋的骨头,在某些人愤怒的目光中,慌慌张张夹着尾巴逃跑了。
良久后,这位杨大人踏出府门,脸上交杂着兴奋和不舍,脚步略显慌乱,活像方才捡到骨头的野狗。
看在依旧不愿离开、远远围观的群臣眼中,立马激起千层巨浪。
兴奋,为什么兴奋,自然是求来了不死药!不舍,怎么会不舍,仙药岂是易得?
“哄”的一声,当场大乱,若非畏惧王府中坐镇的冷血屠夫,以及杨国忠昔日淫威,只怕眼冒红光、直如恶狼的群臣,早将这位权倾天下的杨大人围住了。
小杨见状匆匆离去,留下无数热切的眼神,以及万千流言蜚语。
李倓阴沉着脸,漠然看着地上那具女尸,看得出,若未香消玉殒,此女子必定也是一位倾城佳人。
这,已经是亲手被自己斩杀的第二十八个妃子了,更是这二十八人中唯一在称皇前就随着自己的旧爱。
杀!自然该杀!泄露天子最大的秘密,百死难辞其咎!即便只是有此嫌疑,同样应该以死谢罪!
若非李林甫在朝中权势委实太大,他同样也该死!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英王府,李倓的心也一天比一天阴沉。
长生!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任何意图抢夺的,都要死!
我若得不到,所有人都别想得到!仙又如何,神又怎样!那些背弃我的,都要……死!
英王府中,紫袍少年无奈的看着犹如枯木死坐的“大哥”,还有其身边护卫着,同样木头一般杵那的林薇,也不知道这两截朽木什么时候才会逢春开窍。
七月七,天河之上,织女牛郎相会鹊桥。天河之下,楚影林甫幽会书房。
这是李林甫二次踏足英王府,不论心中如何愠怒,不论眼前微笑着的紫袍少年怎生可恶,纵使知道此来只会让承天大帝加深除己之心。但是自从听说杨国忠小弟弟都“可能”得到了仙药,那颗老而不死之心再度萌动起来。
面子?没关系,先丢一旁。怨恨?没关系,事后宰王。
果然,这次忠王并没有直接将老李踢出府外,而是明码标价提出了要求。
只是这要求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人口、尸体、药材、奇珍异宝。
这奇珍异宝也就罢了,府中还有不少。药材的话,原本也没什么,但对方摆明了要那些千年万载的灵药,这又到哪里寻去。最诡异的是尸体和人口,尸体要完整的、新鲜的、生前身强力壮的。人口要身怀武功的、全无反抗能力的、没有背景的。
当真是越想越诡异。
愁眉苦脸的走出王府,那些候在府外的探子们,立刻将老李这番表现原原本本传达给了各自主人。
那些接到消息的,或是疑惑,又或不屑,总之,没有人相信权力比之杨国忠只大不小的李相国,会当真全无所获。
杨国忠听到这个消息后,倒是得意的笑了起来。
小样,任你权柄再大,面对仙道中人怕也只能一筹莫展。
想到自己贡献出的、原本准备作为传家之宝来用的玉剑,心中又是阵阵心疼。
哪怕并非修仙者,作为凡俗、单单感受玉剑上蕴含着的惊人灵气,也知道此物绝非凡品,若是再加上它无物不断的特性,作为镇宅之宝绝不夸大。
招来管家,询问下“事情”进展。
待得知传书飞鸽已到,近万军中精锐,还有那几百车药材已经送达目的地后,立刻欣喜的摩挲拳掌。
只待亲信携着“令谕”回来,就可以前往王府领取“仙药”了!
然而,他又怎么知道,连那报讯的亲信,也被某冷血女一同埋进了药罐……
御书房中,李倓看到桌上隐元会送来的情报,愤怒的将金丝楠木桌拍的粉碎。
“轰”的一阵闷响远远传开,途经的宫女太监们俱都缩起脖子,这位承天大帝,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咬牙切齿,平日温文尔雅的李倓如今形貌要多狰狞有多狰狞。
憋了半天,齿缝中才挤出两个字眼。
“反了!”
英王府,楚翔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不仅仅是叹息一身功力依旧未能突破,更加叹息楚影的鲁莽行为。
和李倓翻脸,这早在意料之中,可完全不应该是现在,更加不应该将自己摆到众矢之的的位置。
方乾前不久再度外出云游,也不知何时才会回归,单凭己方势单力孤,如何脱得开群狼环饲?
无知则无畏,仅仅西京这弹丸之地,就隐藏着三股令自己忌惮的气息,一股在皇宫中,一股在“朝天观”,最后一股,正是生性喜动的方国师。
这种感觉,很飘忽,无关实力,似乎是,对于危险本能的警戒,而这种本能,也是最近才觉醒的。
至少,实力并不逊己多少的楚影,完全感觉不到“这几人”的存在,至少,老方一直认为,自己在西京城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朝着林薇嘱咐一句,白衣少年闪身离开了王府。
既然已经做了,自然要消除一切隐患。
皇宫中,某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屹立着一片并不奢华的瓦房。
阳光普照的地方,也会有黑暗存在,这是常识。
很明显,这里就是皇宫中最黑暗的角落,住着一群行将就木的老太监。
角落的角落中,蜷缩着一个颤抖的身影,只是,静立在树梢上的白衣少年,却是满脸凝重。
释放出一道杀气,刺入那老太监体内,感觉却像是扎进一团败絮,半点回应都没有。
暖风抚起额间刘海,露出了那张挂满疑惑的俊颜。
目标错误?
一路循着感觉寻来,最终锁定为这名邋遢太监,还当又遇到了袁天罡那等世外高人,谁知居然是个傻子。
周身空气一阵波动,百道剑罡喷涌,直接将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太监轰杀成渣。
不论真假,灭了再说。
扮猪吃虎?笑话,能造成威胁不代表就能干掉自己。三股气势中,朝天观中最强,方乾次之,皇宫中的,反倒最弱。
出手前,楚翔已经有万全把握,即便那老太监当真装逼,突然爆发。自己打不赢,也不会输的太惨,若是加上喜得异宝的楚影,联手起来未必除不了他。
不过,很明显,这个老太监并不是什么伪装成猪的水牛,难不成那一堆模糊的血肉,还能爬起来?
摇了摇头,少年转身离开,莫非是直觉出错?
“能力”新得不久,即便当真出错,也情有可原。对危险目标的感知,这项能力听着就觉得飘忽,用起来更是麻烦。况且谁让宫里这股气息,时断时续,活像一只垂死的老龟。
目光冷冷扫过闻声而来的太监侍卫们,一声怒哼,化光离去。
“朝天观”中那位,不需理会,因为,他是修真者。楚翔早就通过种种资料迹象,了解到这个世界当真有修真者这类存在。譬如,曾经帮过自己的袁天罡,譬如,楚影拿出来炫耀的飞剑。
只是不知为何,那些修真者完全不会插手世俗,甚至很少现身。也许是曾经有过什么“协议”,又或者别的原因,甚至可能因为主神横加干涉,让剑三世界表面上更像纯武侠。
不管怎样,修真者是不用去理会的,至少在你主动招惹对方前不用理会。
那么,除掉唯一的隐患,自己也可以回去安心感悟境界了。
至于说将李唐王朝充当雷达的计划,原本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若是楚小弟愿意扛起这副重担,自建个势力,也无不可。
只是,少年却想不到,仙侠世界无奇不有,既然剑三已经被证实不是纯粹的武侠世界,那么,血肉再度聚成人形又有何难?
角落的角落里,那堆血肉不住蠕动,在周围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长出了四肢,生出了头颅。
除去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岂不正是一个人形?
周围太监侍卫们想要尖叫,却偏偏依依呀呀发不出半点声音,气势威压,并非某个人的专利。金丹初期修魔者,做的只会比楚影这个筑基期菜鸟更好。
不幸中的万幸,那团聚成人形的无名金丹高手,仅仅杀光了所有惊骇的旁观者,恨恨朝着楚翔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而后心中似乎有所顾忌,同样化作一条血线朝着相反方向遁去。
这个世界无奇不有,所有奇功邪术中,《血神经》又是邪中之邪。
身在半空,楚翔霍然回眸,捕捉到最后一点血影,感受着那股骤然旺盛起来的气息,眼中杀机迸发。
然而就在这时,朝天观中“嗖”的飞出一柄几不可查的无形剑。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骇的整个西京城百姓俱都以为妖魔出世,只有楚翔感觉到,那股凭空冒出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落在地上,少年擦了擦额间冷汗,方才那柄飞剑,若是斩像自己,只怕……
“小友,异日若再见到家师‘天罡子’,烦请转告他一声,‘淳风和观中三百弟子俱都挂念他了’,劳驾。若小友日后遇到困难,同样大可来我朝天观。”
清风拂如耳中,化为一连串温润的话语。楚翔眼神一凝,接着,笑了。
李淳风、袁天罡。
不论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见过袁天罡的,强者的善意,终究是好的。
抬头,仰望天空,无垠苍穹,似乎都变得更蓝了。那浮云中划过的,想来也应该是喜鹊,而不是乌鸦。
近来诸事皆顺,也许,那封印了二十年的气运,开始松动。
楚翔默默思考着。
气运这种东西,本就飘渺,然而那些拥有大气运的,无不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然而,再耀眼的明星,终要被固死在这片苍穹下,超脱,可不仅仅是拥有气运就足够的。
况且,那与生俱来的冲天气运,究竟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还是另一个阴谋?
甩了甩头发,踏着阵阵和风,白衣少年回到了府中,继续做着每日枯燥的功课。
其实,很多璀璨的高手,都在用无穷的时间雕琢着自己,所求,不过是片刻辉煌。
寂寞的,未必能成为高手。而那些真正的高手,无不与寂寞相伴。
青灯孤影,虽有佳人相随,只是这一刻,楚翔心中涌起了无限寂寞。
难道,终归要走上独孤求败那样的道路?
身后,林薇似有所察,环抱住盘坐着的少年,试图用自己早已冰冷的身躯,徒劳的捂热少年那颗孤寂的心。
御花园中,百花齐绽,失去了艳绝天下的玉环,又有哪个还需羞涩的躲入花蕾?
楚影冷冷的看着李倓,嘲讽道:“堂堂承天大帝,莫不是连这些都出不起?哼!我也不与你废话,这些药材,都是炼制不死药必须的。十万精壮士兵,一个不能少,大唐精锐几十万,少掉十万有什么要经。还有国库,我说要一半就要一半,不给,一拍两散!”
李倓气的嘴唇发白,颤抖的举起右手指着那大开其口的鳄鱼,活像当初在朝堂上被自己罢官的李适之,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你!你做梦!药材也就罢了。十万精锐送给你炼尸,若是被外人知道,朕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还有一半国库,你怎么不去抢!”
楚影眯起了眼睛,杀意暴涨,一柄玉剑遁出体外,盘旋飞舞着,剑尖始终指向李倓周身要害。
“哼哼哼!李倓,莫不是欺我兄弟二人落入凡尘,莫要以为方乾不在就没人治得了你了!这皇位是哥几个帮你抢来的,自然也能再帮别人抢上一次!今天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虽然不认为对方当真会翻脸动手,也不觉得动起手来自己这个先天巅峰高手就一定会输,可是本着性命娇贵、不与粗人一般见识的念头,加上长生不老的希望还在对方手上捏着,只能先狠狠咽下这口恶气。
“好!好!好!今天算我李倓错看了你这个兄弟,你要的,我都予你!可若是炼不出长生不老药来,你们兄弟两个下辈子再想着成仙吧!”
冷冷甩下这句话,李倓拂袖离去,转过身时,脸上已是一片凉薄。
哼哼,药成之日,就是你兄弟二人归西之时!
楚影同样漠然看着那愤然离去的承天帝,无情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具尸体。
这个世界,谁又能比谁善良。跟我斗狠?做梦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