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对爷爷的感情实在是太深厚了,在我的早期生活中,完全没有父母的印象,连这样的概念都很少有过,我就只有一个爷爷,是他一手一脚将我抚养大的,他送我上小学、中学,后来又念大学,为了我,他几乎放弃了人生的所有享受,只是拚命地干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可以说是我榨干了爷爷的血汗,没有爷爷,就没有我的生命,也不会有我的成长,更不会有我的今天,因此,对待爷爷,我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忘记他的恩情。”
“就是啊,你的这种恋爷情结一深,就会长期陷入在对往昔生活的回忆与晦暗之中,对你的心态、人生都不会有很好的影响。”
刘树森听着,想了想道:“梅梅,你说的都不错呢,其实呀,我过去在读弗洛伊德时也对照着自己的人生作了一定的分析,只是受个人感情的影响,不愿承认、更没想到要去校正曾经朦朦胧胧认识到了一些误差与偏激。”
白梅见自己的分析被阿森完全接受,心里自是高兴得没法,更是觉得刘家湾之行有意义有价值,完全忘了睡觉,反而变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兴奋了。刘树森早已疲累得直打呵欠,都在将要入眠的时刻被白梅摇醒了,他也只得陪着他熬夜聊天。
谈过树森的心理障碍,话题就转到了那位热情接待她的田爷爷身上。
“那位田爷爷呀可真是位好人,”白梅一个劲地赞叹道,“若不是他呀,我怎能晓得你的身世,晓得你的一切?老人对你很有感情,一直念叨着你,不知你分配在了哪儿,也不晓得现在过得怎样,说你把他、把刘家湾全给忘了,自从你爷爷死后就一次也不回去了。阿森,你怎就不回去看一看呢,哪怕一次,难道你真的抽不出时间来吗?”
刘树森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很想念田爷爷,想念那里好多善良的乡亲们,很想回去走上那么一遭,看一看,可是……可是我又不愿意回去,我想彻底斩断与故乡的联系,就是同学、同事、朋友,我也很少告诉他们我的故乡到底在哪,我真的不愿长期与故乡刘家湾连在一起。只要一想起那儿啊,我心里就有一种刺激,就变得不能自制,就有一种莫名的羞辱与隐痛……”
“我认为这也是一种不正常的表现,”白梅又一针见血地指出道,“不管那里多贫困多闭塞留给你多大的痛苦与灾难,刘家湾总归是养育了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即使你不承认也罢,在你的生命中已经打上了故乡不可磨灭的烙印,不论你躲在哪里,走向何方,无论你怎样斩断联系,这一点你永远也改变不了。”
刘树森喃喃自语道:“是的,是的,我承认这一点……”
“在这方面,你的老乡何继雄就做得比你要强多了,何继雄是谁你知道吗?”白梅说着,突然问道。
“何继雄?”刘树森下意识地反问道,突然想起他的嫌疑人身份,也就不便多说。他虽然一直在向白梅透露着有关案情的进展情况,而江大明发现的这条线索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万一有什么疏忽走露风声,可就无法挽回了呢。
“何继雄也是你们刘家湾人呢,是你的一个老乡呢,他现在是江洲工商银行副行长。”
“噢,你是说他呀,我认识,”刘树森故意恍然大悟地说道,“咱们一个村子的,当然认识呀,只晓得他在江洲工作,弄不清到底在哪个单位,再说他要大我一、二十岁,隔着一层代沟,也就一直没有找他主动联系过,没想到他还升了工商银行的副行长呀。”
“你可要向他学学,他就经常回村去看看呢,去年清明节都到山上跟他父母上过坟,你总总对你爷爷有感情,可他死后你连一次坟都没上过,鸟儿都有反哺之恩呢,你的孝道在哪里?”
刘树森又被她击中了要害,只好闷闷地不做声。
“临走前我才偶然听说他父亲过去是个地主,一有运动总要挨整,后来还让人民政府给镇压了,要说痛苦,他在刘家湾留下的总归比你要深要大吧?可人家还经常回去看看,那才叫心胸呢,阿森呀,如果太过于计较、狭隘,鸡肠小肚的,可办不成大事呢。”
“好吧,我听你的,”刘树森缓过一口气答道,“一定要抽空回去看一看。”
“越早越好,到时候别忘了带上我好不好?”这时的白梅,该说的都说的,并且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就又恢复了天真调皮的本性,一个劲地直往刘树森怀里拱。
“好的,好的,到时候一定带上你。”刘树森说着,声音不是那么干脆,而是拖泥带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虽然都很疲劳,都有深深的睡意阵阵袭来,但他们就那么躺着谈着,一直聊到天亮。
稍稍迷忽了一会,两人就先后起床,为了避嫌,他们没有一同出门,而是分别错开了各自走出大门,振作精神投入到新的一天的工作中去。
李禾枪击案的压力固然很大,但对好不容易才弄出了一点眉目的贩毒案也不能撇下不管。因此,江大明在商量工作时对刘树森说:“本想将你留在破获凶案这条线上,可缉毒也是一件刻不容缓的大事,你一直在抓那条线,熟悉,有经验,应该咬住不放才是。”
刘树森说:“我一定要把他们查出来,一个个地缉拿归案,好让江洲人民有一块洁净的生活环境。”
“唉,”江大明叹了一口气道,“十月一日,我这边的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只要抽得过来,你还得帮帮我才行。”
“那当然,各地破案高手只是帮我们分析推测案情,在宏观上作些指导,并且一个个又都相继离开江洲回去了,具体事情还得我们自己做才是。”
“有什么情况或变化,跟我及时交流、通报。”
江大明说过这么一句,两人就分手各干各的去了。
刘树森咬住的贩毒线出现了两个“亮点”,稍有经验的侦查员心里十分清楚,案子可能要出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大好局面了。
这两个“亮点”分别为:一、抓获的毒贩苗长江供出了极有价值的内幕;二、白梅第三次采访、看望马欣欣,弄清了1999年元月13日那位来访客人的外部特征及有关重要情况。
那天上午,苗长江刚一带进审讯室,他就全身抖索得差点坐都坐不稳了。还没等到刘树森开口讯问,他就双手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在刘树森的审讯生涯中,不知有过多少嫌疑犯在他手下乖乖地低下了头,还从来没见过象苗长江这个样子的,不管怎么说,一个大男人,就是犯了死罪,好汉做事好汉当,也犯不着这么可怜兮兮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哭啊。望着他的这副样子,刘树森本来硬着的心肠也就软了几分。
“别哭,别哭嘛,”刘树森尽量放松早已准备好了的严厉劝慰道,“哭又解决不了问题,有话好好说,说出来不就行了吗?”
“刚做第一次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苗长江止了哭声,擦擦眼泪开口道,“我想过好多好多种后果,最严重的当然是掉脑袋杀头,就连做梦都是提心吊胆的,或是被人追赶,或是当场抓获,或是押赴刑场……内衣常常被吓出的冷汗给湿透……”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贩毒?”
“为了儿子,我没有办法啊!”他双手一摊继续道,“儿子自费读大学,一上学就要交五万元的什么赞助费,说得好听是赞助,其实还不是搜刮老百姓的民财?按照往年的招生情况,我儿子的考分上大学是没得半点问题的,可是搞了个什么扩招,这一扩,就把他扩在了正规录取的门外,就算自费了,这不是变相榨取又是什么?”
坐在一旁的戴杰突然打断他道:“要你说那么多干嘛?只管交待自己的问题就是了。”
“是,是,我交待,我交待,”苗长江赶紧刹住跑题的话头,“我是一个只拿一点薪水的普通职工,没有半点外来收入;老婆工厂效益不好,早就下岗了在家吃闲饭。我一人的几个工资养活三张嘴巴就挺难的了,还要供儿子自费读大学,这办得到吗?我只好到处求爹爹告奶奶,恨不得给人家跪在地下磕头拉债借钱,先让儿子进了大学。没想到进了大学啊,每年还得需要学费、生活费一万多,光每年的这一万多元就够我凑的了,可还要跟人家还那笔入学时交纳的赞助费呀,就是把我皮剥了卖掉也拿不出这多的钱来还呀?没有办法,我只好眼睛一闭,不管死活地开始贩毒了。”说着说着,苗长江又哭了起来,“我这回算是完了,彻底地完了,我这一抓,儿子读不成大学一辈子也就废了,老婆肯定也跟人家去过日子,我本人就更不用说了,工作丢了,饭碗没了,要判刑要坐牢,也不知这小命保不保得住……”说到这里,他简直成了一个泪人。
刘树森望着苗长江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禁产生了一股深深的同情。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也是为自己的儿子。可是,他怎么也不该糊涂到通过贩毒来解决儿子上学的经济危机啊!
“光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刘树森道,“你要好好地交待自己的罪行,立功赎罪,才有可能得到宽大处理!”
苗长江闻言,一迭连声地说:“我交待,我交待,我什么都交待!”
于是,他开始一五一十地叙说起来。
苗长江参与贩毒,是一个姓黄的朋友牵的头,他借了那个朋友一笔钱,到期了无法还债,黄朋友就说我也等钱用你看该怎么办啊?苗长江只得打躬作揖要求往后拖一拖,黄朋友说你就只那么一点工资我又不是不晓得,一下子上哪儿去弄一笔钱来,什么时候才还得了啊?苗长江心里没底,也不敢定出一个具体的还钱日期,只保证说我有钱马上就还,一定先还你的。后来黄朋友就说我看一年半载是还不了啦,往后拖下去,说不定就黄了,这样吧,我跟你介绍个熟人,他开有一家通讯公司,正好你在这方面也还懂行,你不妨到他那儿去兼一份工作搞第二职业,赚点钱好还债。
苗长江正愁有力无处使,借钱无法还,有这档子好事他当然求之不得。于是满口应承下来,还对黄朋友感恩不尽,结果黄朋友就把他介绍给了现在的上线于劲松。
刘树森问:“黄朋友知道于劲松贩毒吗?”
苗长江想了想道:“可能不太清楚,我跟黄朋友一、二十年的交情,他不会让我铤而走险害我一辈子,他跟于劲松的关系也不是很密切,好象就是一般的熟人,他只知道于劲松刚开了一家什么通讯公司那里缺人,正好我也还懂一点这方面的业务,这样的才把我介绍了去,他是真的为我好才把我介绍给他的。”
“希望你不要包庇你那位黄朋友,他贩没贩毒我们只一查就知道了。”戴杰严厉地说道。
“没有包庇,绝对没有,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
“把于劲松的情况都跟我们老老实实地说一说吧。”
苗长江说,于劲松的所谓长江通讯发展有限公司不过在工商局领了一个执照、挂了一块招牌而已,其实有关通讯方面的生意并没怎么去做,他只不过利用公司做幌子,干些来钱快的勾当。除贩毒外,还有些什么歪门斜道的生意,苗长江也不太清楚,他只是觉得这人不正派,来的钱半点都不干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干呢?”刘树森问。
苗长江答:“当他跟你谈过贩毒的事后,你就是不想干也不成了,他说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要是告发了怎么办?你再发誓我也不相信不放心,这样吧,只要你干上一次,我才能相信你,就可以放你一码。俗话说,有一就有二谁不见钱眼开呀?钱来得那么快,尝到了成功与甜头,就是他不让你干,你也想继续干下去了。可我真的只想再干几个月,为我儿子存足一笔学费,就洗手不干了,这事太冒险了,一天到晚象在走钢丝,稍不留神,说栽就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