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带有怒气的声音在宁静的子夜时分显得格外响亮、刺耳,江大明自己听了都感到十分惊奇,这难道是自己的声音吗?莫非经过什么夸张的音响处理不成?对部下怎能这样动怒发火呢?要克制冷静、心平气和才是!他们走上公安岗位不久,开始经验不足是很正常的,锻练锻练,带一带,都会变得优秀老练的。
江大明在心底一个劲地告诫着自己,嘴里说出的话也就变得柔和多了:“小张、小戴,好好观察一下,你们就会发现尸体躺着的钢厂围墙边正好是一块路灯难以照见的盲区,加上昨晚一直有雾,来来往往的虽多,都是些匆匆忙忙的过路人,谁也不会注意到墙边躺着一个人。即使发现了,旁边一滩血水,就象是一堆呕吐的秽物,人家也以为是个喝多了酒的醉鬼。在这又闷又热的春夜,谁愿去管这种惹人麻烦的闲事呢?”
戴杰点头道:“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懂了。”
张军说:“江队长,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您分析得这么清楚明晰。”
江大明尽量挤出一丝笑容道:“加强学习,多动脑筋,什么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戴杰说:“我坚信,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件,这也是我进入警校后记得最深的一句名言。”
江大明点点头,然后转向刘树森道:“树森,咱们交换一下看法怎么样?”
刘树森应了一句,两人走到一旁蹲在地下。
江大明与刘树森过去就是一对老搭档,两人常在一起办案。江大明原是一名职业军人,部队转业分到市局;刘树森是警察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属科班出身。江大明长刘树森八岁,两人都在农村长大,有着相同的生活背景,因此,他总是开玩笑地打趣道:“树森呀,我要大你一个放牛娃呢。”又说:“我懂事时,你的生命还没有半点着落呢,要是你投错了胎,跑到猪肚、鸡肚、狗肚、羊肚里去了怎么办?不就没了咱们这辈子的缘份么!”一次追捕逃犯时,刘树森不顾自己安危,奋不顾身地救过江大明一命。此后,他们更是如兄弟般亲密无间,双方坦诚得清澈见底,几乎到了无话不说、无所不谈的地步。
朋友归朋友,但工作时却半点也不含糊,且两人的办案风格也各各不同:江大明依靠经验,相信直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感觉派;刘树森侧重逻辑推理,惯于缜密分析,属理智型。
“首先得弄清死者的真实身份才是。”江大明开口道。
刘树森说:“这不太难,就死者的外表来看,很有可能就是钢厂的一名工人。”
江大明说:“身份明确了,下一步的工作才好开展。树森,不知怎么回事,我心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刘树森紧张地问:“什么预感?”
“总觉得是一桩相当棘手的案子,弄不好就会是一桩悬案。”
刘树森望望江大明阴沉的面孔道:“工作还没铺展开来,怎么会有这样的预感?是不是让市府盗窃案给压蔫了?老江,关键时刻可不能动摇泄气呢!”
“只是一种预感,不一定准确。树森,不是泄气,你看我什么时候泄过气,而是这里,”江大明停了停,指指胸口道,“这里有点不太顺气。”
刘树森笑了笑说:“不顺气就莫去管它,咱们还是回到今晚的案子上来吧。”
“我的脑子现在有点乱,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刘树森说:“一进入现场,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动机,只有弄清凶手的杀人动机,才有可能顺利破案。我以为,受害者绝对不是有计划、有组织、有规模地打架斗殴致死,如果那样的话,会引起一定范围的惊动,我们早就接到报案及时赶到现场了;谋财害命、报复杀人的可能性也不大,凶手似乎没有必要在这么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冒险;最大的可能,我怀疑与反常的气候有关,近些天来,大多市民胸口都无端地憋着一股烦躁与闷气,象弥漫在空中的煤气,一遇火星,就会着火爆炸。虽然没有半点了不得的大事,两个相遇的陌生人只要言语不合、稍不如意,也有可能出手相向、拔刀相刺,然后溜之大吉。作案时间短暂,动机无从查找,证据严重缺失,如果属于这种情况的话,人海茫茫,那可真是一桩难破的命案了。老江,其实我跟你一样有所同感,也认为极有可能是一桩难破的无头悬案,只不过你靠预感,我凭分析推理。”
“主要是现场破坏得太厉害了……”江大明似在喃喃自语。
“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有意谋杀。”
“有意谋杀?”江大明反问道。
“是的,有意谋杀!”刘树森肯定地点点头说,“作案人一出手就刺中死者心脏,其作案手段可用四个字进行概括,那就是稳、准、狠、毒。若是一般身手,面对身体健壮、高达一米八以上的大块头,能够一刀让他猝然致死吗?”
江大明赞同道:“有道理,再说匕首这一作案工具,也不是普通市民拥有并在外出时随身携带的。”
“死者被害之地似乎也有点名堂,”刘树森指指脚下的地面继续说道,“这里是市内公共汽车站,表面看来,是一个车水马路的热闹所在,可从某种角度而言,又是一块很不起眼受人忽视的地盘。在这样的地方作案,只要策划周密,操作得当,就不会留下半点不利的证据与痕迹,死者正巧倒在两盏路灯难以照见的盲区,直到四个多小时后真相才被发现报案,就是一个很好的明证。”
“如果你的这一分析是正确的,那么这个罪犯实在是太可怕了,思维过人,胆大心细,善于发现常人难以想象的盲点,而且本事高强,出手不凡,是一个典型的高智商、高智能犯罪分子。”江大明说着,心头又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烦躁,不禁腾地站起身,激动地在刘树森面前走来走去,“如果我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高手,只要他稳住自己不再露面,这桩案子不也一样破不了么?”
“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种推测与假设而已,也许是我们过高地估计了对手而庸人自扰呢。”刘树森说着,也站了起来。
“不管属于哪一类型哪种情况,这案子都不好破。”江大明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开始吞云吐雾,“树森,市政府那边的盗窃案实在是压头得很,破案期限眼看就要到了,我怎么也丢舍不开,这边的凶杀案,只有靠你牵头负责了。树森,我这样做,将这样一桩复杂的无头案全部甩给你,并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是……”
“老江,别解释了,”刘树森打断他的话头道,“我心里全都明白。”
“那就拜托了。”
“你就放心吧,我会尽力的!”刘树森爽快地答应道。
“我相信你的智慧与才能!”
白梅发现,自从“419”凶杀案发生后,刘树森就忙得没日没夜,手机关了打不进去,好几次呼机都不回。白梅气恼得不行,干脆在他呼机上直接留言道:“你难道失踪了吗?如果绝交,也犯不着这么不理不睬是不是?你应该知道,我白梅并不是一张粘住他人不放的狗皮膏药!”
这回倒真灵,不到一分钟,刘树森就回机了,他在电话那头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白梅呀,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回机不愿回机,而是回不了机呀,这几天咱们有纪律,所有手机呼机一律关闭,谁也不准擅自与外界联络”
“你现在不是回了吗?”
“正巧解冻了。”
“我这个呼机怎就呼得这么巧啊?”
“无巧不成书,不跟咱们相识一样的道理么?”
“我不跟你耍嘴巴皮子,既然已经解冻,那么咱们今晚就在老地方见面吧。”
“这……”刘树森似乎显得十分为难,“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今晚又有新的任务,我想向你请假……”
白梅以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不予批准!”
“那……晚一点可以吗?”
“这倒是可以考虑。”
“八点半,怎么样?”
“行,这回你说了算。”白梅说着,不禁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调皮鬼呀,真拿你没有办法。”
白梅正想回敬他几句,可刘树森刚一说完,就迅速关了手机。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湖滨路边拐弯处的雨湖岸边,这里是一年前他们初次巧遇之地。
刘树森与白梅的相识过程,颇有几分“英雄救美人”的传奇色彩。
也是一个春天的夜晚,心情本就十分郁闷、烦躁的白梅为一点并非原则性的事情跟父母闹了别扭,赌气离开家门,独自一人乘上刚买不久的崭新跑车,一口气来到市区边缘的湖滨路。江州市襟山带湖,风光秀丽,可以说是一颗璀灿的江南名珠。湖滨路,顾名思义,是紧邻湖边的一条马路。湖曰雨湖,是镶嵌在市区内最大的一个湖泊,为净化江州空气、美化环境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与全国的江河湖泊同命运,雨湖也曾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污染。经过一番治理,近年来基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风貌,显得碧波粼粼,摇曳多姿。雨湖岸边,绿树成荫,芳草萋萋,也是江州市民清晨锻练、傍晚漫步的一处绝好去处。
白梅摔门而出,首先想到的就是到雨湖岸边散心解闷。
她出门下楼梯时借着路灯看了看表,正好九点半,来到湖滨路,已是十点多了。选择一处拐弯抹角的僻静处,将自行车往路旁随便一放,趟过一块碧绿的草坪,从裤袋里掏出一块手绢,铺开,就坐在了雨湖边。微风轻拂脸面,透过衣衫,似有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慰着一颗受伤、疲惫而脆弱的心灵,胸间的燥热与烦恼正一点点地退去。嗅闻的是浮荡着花香的新鲜空气,身边是枝条微微摆动着的小鸟依人般的绿色杨柳,眼前是荡漾的碧波万顷的满湖春水,白梅的心情不知不觉地舒展了许多。
湖滨路平时来往车辆、行人就少,夜色渐深,四周更是沉浸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之中。偶尔还在晃动着的模糊身影,都是相偎相依的恋人。白梅瞧着他们那副亲密陶醉的样子,新的愁绪又无端地涌上心头,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孤单、寂寞与失落。
如果她有一位可以依赖、倾诉的真心恋人,也就不会独自一人跑到湖边消愁解闷了。
白梅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初恋,那是大学三年级的事儿,虽然过去了不到三年,心中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依稀之感了。
无忧的岁月、纯真的初恋、美好的憧憬、工作的烦恼、与父母间的龃龉……她脑子里走马灯似地想了很多很多,时间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悄然逝去了。
直到一阵异样的杂响将她拉回现实,白梅这才发现,她的身边一左一右地站着一高一矮两名居心叵测的陌生男子。
“你……你们……想干什么?”白梅意识到了眼前的危险,迅速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着问道。
两名男子并不回答,只是饿狼般地向她扑来。
白梅想逃跑,可是已经晚了,她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扑倒在地;刚想叫喊,就有一只袜子塞进嘴中,那股怪臭惹得胃水直往上翻,她喉头压抑着呃呃干呕不已。
尽着自己的微弱之力,白梅作着徒然的挣扎与反抗,她的上衣被撕破,乳罩被扯断,成了一只等待宰割的羔羊。
一片白晃晃的亮色闪烁着一股灼目的光芒。
这时,白梅想到了最坏的后果,懊悔与悲痛顿时充斥着她的整个心胸。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突然响起了炸雷般的声音,一名身手矫健的男子仿佛自天而降。
两名歹徒顿时吓得惊慌失措,正想拔腿开溜,瞧见对方只有一人,就停住脚步,相互壮壮胆色,一前一后地逼了过来。
“哥们识相的就请让开点。”高个子拱拱手说道。
矮锉儿则低沉地威胁着吼道:“跑来坏咱们的好事,你莫非想找死啵是不是?”
对方冷冷地一笑道:“都给我跪下,免得污了我的手!”
话音未落,矮锉儿凶相逼露地挥舞匕首跃上前来,高个子则从背后扑了过来。那名男子毫不畏惧,只见他嗖地一声飞起左脚,踢中矮锉个胸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挥动右拳,猛然击中高个子鼻梁。随着两声惨叫,矮锉个扪着胸口疼得在地上打滚不止,匕首早已没入一旁的草丛之中;高个子紧紧捏着鲜血涌流的鼻子,也在一个劲地呲牙咧嘴。
那名男子不让歹徒半点喘息的机会与余地,赶紧掏出一副手铐,先将高个子铐了,又拽到矮锉个身边将他们两人铐在一起。
“就你们这本事,还想跟咱较劲?也太自不量力了!”
矮锉个忍住疼痛哀声叹道:“真他妈倒霉,哪个晓得会遇上警察呢?”
“栽了,没想到今天栽了!”高个子捏着个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名前来搭救白梅的警察不是别人,正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队长刘树森。他一言不发地盯着两名歹徒,突然厉声吼道:“你们******是在找死,找死呀!”叫着,对着他们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两名歹徒给铐在了一起,不仅无法反抗,即使躲避也相互牵扯着手铐越拉越紧,钢齿深深地刺入肉中,他们只有苦苦地哀求道:“爷爷饶命,饶了咱们吧爷爷,今后再也不敢了……”
“我恨你们,恨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衣冠禽兽!”刘树森并不理会他们的求饶,一边大打出手一边大声叫道,“我恨不得将你们这些害人的罪犯一个个斩尽杀绝!”
直到打得两名歹徒躺在地下不再动弹,他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
缓过一口气,刘树森的目光才转向受害者。
躺在一旁的白梅早就吓傻了眼,她全身瑟瑟不可理喻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根本就忘了自己还****着上身。
“姑娘,快点穿上衣服吧。”刘树森只觉得一团耀眼的白光刺得他头晕目眩,赶紧扭过头去说道。
白梅闻言,这才感到了一股羞辱,连忙翻身将扔在一旁的上衣胡乱套在身上。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刘树森面前道:“若不是你及时相救,我可就没脸见人,活不下去了,恩人,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啊!”白梅说着,突然扑嗵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刘树森赶紧将她拉了起来:“别……别这样,也是巧合,我若今晚不来湖边,你可真就在劫难逃了。”
于是,他们就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与氛围下相识了。
然后是白梅向他发起了主动而猛烈的“进攻”。
刘树森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躲闪着、抵挡着,他总是推诿着说道:“白梅,我配不上你,真的,你外表长得这么漂亮,跟你走在一起,我都没有自信了呢;再说你是《江州晚报》的记者,我学问也没你大;还有,你父亲是市地税局局长,这高的门第,都是我望尘莫及的。”
白梅说:“你不要找这样的由头对付我,你说的这些都不值一驳。如果说我漂亮的话,你不也英俊潇洒吗?我是记者,你不也是警校毕业的高才生吗?再说现在都二十世纪末了,还谈什么门第不门第的,你不觉得太落伍太可笑了吗?”
刘树森无言以对,便以沉默作答。
白梅说:“我这人最讲缘份了,我总觉得,你就是那冥冥之中的上帝派到我面前的白马王子,就是我心中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位独一无二的梦中情人。”
刘树森对白梅当然是非常满意的,可他内心似有某种难言之隐,就是不愿爽快地接受姑娘一颗真诚而滚烫的爱心。
白梅百折不挠地说:“树森,你也不想想,我身上好些珍贵的地方都让你看见了,从某种角度而言,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想逃避责任是不可能的,也太不象个男子汉了!”
“真没想到一个现代女子还这么封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