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随着姚小姐的介绍伸出两个铁钳般的大手棠,分别提了两只瘦弱的手。他握得很认真,让两个被搌的人都不由得咬紧了牙关。但他一点也不觉得他几乎是在对别人用刑,脸上满是有些天舆的众仰的笑。
我来请客。
骑士一看桌上那只亚已倒空的啤酒瓶,马上扬手向附近的女招待打了个榧子。
主编忽然看定了陪同他的那位负贲人,记起什么:
糟了,不是约好今晚去市长那儿的吗?
我可没忘。我们现在去,时间正合适。
然后是匆忙的告别。
骑士颇为遗憾。
洮小姐只差没有惨叫起来。
那天晚上后来的时间,眺小姐对骑士说她上卫生间,然后,她一直走出去,要了辆的士,去了杏蜜湖度假村,找到了住在这里的台湾客商黄老扳。他们是跳舞时认识的,黄老扳后来就不断地给她打电话,再三沽求她慎!考虑,能否为他在大陆的收务担任公关工作。黄老板同时洱二声明,他是正正派派的生盘人,他所以作这个选择,完全是从开展业务来考虑的。他知道在与地,这个职务常常是愔妇(当地称悄太)的别称,怛他本人决没苻这个意思一一他跟他太太不久前还庆祝了他们极圆满的银婚。姚小姐一直犹豫着。她不知道黄老板的底细,另外,她原是为追求艺水事亚上的成就才到南方来的。她相信离开了先前那个拥挤压抑的环境,自己很快就会崭露头角,天空上很快就会有一颗璀璨的新足升起来。
姚小姐的突然到来,自然使黄老板喜出望外,抓电话的时候,他的手都微微发抖:
太奵了,我来给你要间房子:
姚小姐却走过去,按卞了他抓话筒的手。
我不想当什么公关小姐,姚小姐直截了当地说,你也并不需要。我需要一套房子,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有,我想出去:
黄老板愕然地看若她,然后有作讷讷地说:
可以的。
姚小姐随后就转来珠海市,避开了男朋友的纠缠。
姚小姐在珠海市的口子不开心。她习惯了在明亮耀眼的或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底下,在一片唿哨、鼓掌、跺脚的声浪中,站在舞台中心,为许多双繁星一样的眼睛所注视,即使那些繁星里并不缺乏猥亵的亮光。她习惯了大众情人的角色。如今为一个人所私有,终是难免寂寞。
黄老扳来陪姚小姐的日子渐少。他为姚小姐包租的房子也换了几次,一直换到荔蜜花苑。荔密花苑没有星级,又因为地方较偏,收费甚至比一般私家出租屋还便宜。
这一切,姚小姐都只有忍受着。她暂时还离不开黄老板。她已经知进,黄老板的资本是很厚炙的,东南亚一带,苻好几处他投资的企业。他的帮助她出圆的许诺也并投有改变,只是他希望她出去后有一条妥善可靠的生活出路,为此他设想过几种方案,只没有最后确定下来,比如,帮助她去美国或她想去的任何囯家进行艺术深造去他的某一家企业任职;为她提供一笔资金,让她独立主持一家企业,等等。她感觉得到,黄老板还是真心喜欢她的,也还的确不是那种朝秦暮楚、寻花问柳的色狼。四十五、六岁,正当盛年的黄老板是那种典型的保持若极浓厚的中国传统色彩的楮明勤谨的生意人。
刘芮味来了之后,在荔蜜花苑五层楼长年住宿的人数增加了百分之五十。另外百分之五十即是姚小姐。这层楼面的另外两个单元是由当地的一家皮包公司租用的,其工作人员在当地都有家室,下了班都走光了。一到晚上,楼而上便只有刘高俅和姚小姐两个人,或者刘高俅一个人。
刘高俅没有特别留心过眺小姐。在特区这种号称高度开放的地方,属于私人的世界则是高度封闭的。这里可以说没有邻居,谁也不过问隔壁的事情,那些安装了门窥镜、防盗网之类的房门总是紧紧关闭着,似乎深藏若什么不可泄漏的天机。刘高俅则更是生性不爱多事。加上他刚来,心思都在公司的业务上,晚上回来,就坐定在电话机旁,打电话或是等电话,一打打到深更半夜,精疲力竭,常常抓着话筒就睡着了。
刘高俅这儿忙碌喧闹,姚小姐那儿却清静无聊。这不由得惹起了她的无名火气。有一次,刘高俅对若话筒喂喂大叫的时候,忍无可忍的眺小妲不按门铃就一下推开了他的房门:
你还有完没完了?你!
在静静的永无睡意的又似乎永无尽头的长夜里,听着一个人不断声嘶力竭地也似乎永远不会停驮地嗷嗷叫喊,确实是一种对祌经的折磨。
刘布俅起先没有看清姚小姐,只感到模模糊糊的白色的一困。及至慌慌乱乱地投到眼镜,方有些吃惊:姚小姐是直接从被子里跑出来的,睡衣也委实太薄了。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他欠起身,惶惶然,话也说得不伦不类。在他的印象里,处在这个小山垅最深处的荔蜜花苑诤同古堡,可以任他呐喊,没想到古堡里有这么个幽灵。跟他一层楼上住着一位单身小姐,他是知道的,但一直没有印象。他们照面的机会不多,偶尔相遇也是匆匆错过。
现在,他们是第一次淸淸楚楚地看到了对方,淸楚得未免有些过分。姚小姐几乎是完全坦露着自己刘高俅呢,当他披挂起一身的正宗进口货(仅有两套),提着那只锃亮的经理包进东出西的时候,当他在电话里声言自己正是江海公司的刘总的时候,谁会想到,他的内裤的裆间竟会打着补丁;显然刚刚饕狻过的他的写宇台上,散落的会是最廉价的那种方便面的碎肩;而佐餐的那瓶酒,也是珠海市市面上裉本见不到的那种最劣质的高粱酒(显然是从千里之外的家乡带来的)。
在这个静谧的夜晚,这个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参加进来的瞬间,双方都一览无余地暴露了自己的秘密,衮识到这点自然是很尴尬的。然而正是这尴尬使双方都深刻地感到了对方的存在,并且一下子瓦解了先前的陌路人的互不相干的隔膜。
刘高俅是第一次千真万确地看到,世界上居然真有比他老婆还漂亮的女人的肉体。活到五十夕,他一直以为他老婆就是西施。这仅有的另一个一下就触动了他对第一个的绝对的迷位。不过,这念头一闪就过去了。刘商俅目前最心焦的是生意毫无进展,无论是上级公司委以的重任还是老婆为他确定的。标,暂时都看不到太大的希望。那位前任出事之后,江海公司在特区的关系都中断了,要从头再拉起一张关系网,谈何容易。他实在也潇洒不起来。眺小姐一走,他又趴到电话上了。只不过不再象是登东皋以舒啸,而是把声音控制在最低限度。
经过这番周折,眺小姐更是没有了瞌睡。她脑子里又新增加了一些杂乱的印象:刘高俅惶惑的瘦削的脸,数得清肋骨的朐脯(刘芮俅只穿笤短裤衩)和微微佝偻的背,还有那满写字台的方便面碎肩以及劣质商梁酒。那边,刘舴俅尽戢大努力压低了的电话声,穿过空谷似的走廊,隐隐约约地传来。
……我是江海公司!江海呀听不清?江一海!江一长江的江,啊对!海,海呀就是大海的海,海洋的海!还听不消?海!是江海!江海公司……
对方显然听不真切,但刘高俅又不敢把声音提得更高。那声音就象是一个大个儿被硬塞进一个半个人也装不下的匣子,在挤压中发出的痛苦呻吟。听起来怪可怜巴巴的。姚小姐不由得因为自己刚才的唐突觉得有些疚愧。趁那边电话间歇的时候,她连自己也没有认真想,就随手抓起自己房里的电话,给刘高俅挂过去:
你该怎么打还怎么打吧……
刘高俅听出姚小姐的声音,连忙说好的,好的,不打了,不打了……
不是不让你打,是说你现在这打法更让人难受。刚才的事,对不起你了姚小姐说完就搁了电话。刘高俅却对抓在手上的话筒,怔怔地看了老半天,好象那话筒就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姚小姐。
从那天夜晚之后,刘高俅同姚小妲照面,就很主动地侧身让路,很礼貌地点头致意。姚小姐也注意到,衣冠楚楚时的刘高俅原是很有些风度的,从里到外都透着文质彬彬,十足的白面书生一个。一点不象在待区惯常见到的那种浑身暴发户气的强者、开发者流。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使他们进一步发生联系的,还是在刘高俅承包内地那家电器商行时给过他有力帮助的李祥。
四
李祥跟刘冻俅同岁。但看上去比刘高俅年轻得多。他不象瘦弱的刘高俅那样上下笔挺,领带鞋带都扎得规规矩矩,他喜欢要么宽松衫,要么牛仔服,浑身强壮的筋肉好象总要从衣服里争先恐后地挤出来。
小时候,李祥家境很穷。父亲是拉板车的,好酒,在家里的时间主要就是喝酒,喝红了眼睛乱骂娘,驾过了瘾睡觉。母亲有一点神经质,有琳的时候就用指甲掐孩子,掐得很细致,很绵密,象做针线一样,又是往死里掐,常常连皮带肉一块掐下来,掐得孩子杀猪似的叫唤,李祥长到能抱的时候就常常整天在外面野。他们家嘴多觉锅小,他不回来也没人记挂他。下雪的天气他还穿着单衣裤,打赤脚,天一暧和浑身就一根纱也没有。上小学的时候,还光溜者黑得发亮的身子去报名。倒是刘高俅的母亲更可怜他。在街办医疗所做医生的刘高俅的母亲心肠软,见不得小孩受罪。他们住在一个院里,刘高俅母亲常常让刘高俅叫李祥到家里来吃饭,把刘高俅穿剩的衣服给李祥穿。用碘酒一点一点地擦洗李祥浑身被掐烂后溃疡的伤口。有时候留他同刘高俅一起睡觉,早上起来,他却臊哄哄地尿了一床。后来上学,刘高俅又一直把自己做好的作业给李祥抄,考试时,则把答案写好,从底下塞给他。小学差一个学期毕业,父亲让李祥停学,他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拉车子需要人帮把气力。几年以后父亲吐血死了,李祥站到了两根车较中间,他就在那两根车辕中间成了大人,就靠着那两根车辕把一大群弟弟妹妹也拉扯大了。刘高俅病休期间,他成了全市人力工行业的什么司令。因为有他的话,街道上的革命群众没有来抄刘高俅的家。刘高俅父亲旧社会当过伪军医,解放后被留用,却生病死了。死的时候正在审干,因此很值得怀疑:是不是故意死的。但李祥说,谁敢动刘家一裉毫毛,我就砸烂他的狗头。刘高俅随母亲下乡不久,听说他去劳改农场了。他手下的一个战斗队真的失手砸烂一个什么人的头了,他是那次战斗的策划者,自然要负责任。他服刑的那个农场涝水。有一年防洪抢险,一个上海女妇青波浪从船上打落到水里,当时船被风浪抛上抛下,随时有翻的可能,船上的人都吓变了脸色谁也顾不了谁,各自抱紧了固定的物体,听天由命,李祥却跳下了水,带着那个上海女知青顺流漂了好几十里。都以为他们死定了,他们却回了农场。李祥那次得到的不少:农场的表彰,减刑,还有那位女知青。女知青的父亲手上裳着一点小实权,大回城的时候,他把女儿连同李样一块办回了上海。十几年后,刘高俅再见到他,他已是一口极灵光的上海口音了。他对刘高俅的情义一点没减,只是口气和动作都大了,不自觉地显着居高临下。他现在确实比刘高家要强得多,也重要得多,他经手的业务都是几百万、几千万计的。从身上往外掏钱,都是一把一把的大面额美钞、港币,花花绿绿的什么都有。
刘高俅觉得最没指望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接到李祥的一个长途电话。
你现在在哪?
广州,中国大酒店。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我来办业务,顺路去看老娘,也看了嫂子嫂子是指刘高俅老婆。
你到珠海怎么从来没给我透气?
踉你说了怎么样?吓!接着是一阵震得耳膜发麻的笑声广踉你说,只要在中囯,就没有我的手伸不到的地方。明天你别出门,在象等着我。
李样倒真是打了辆的士来珠海市的。同他来的还有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女孩子,很甜美,穿得华贵,但不俗,落落大方,象个报幕员。原来还真是上海一家音乐茶座的节目主持人。现在是李祥的干女儿,李祥一出来跑业务就带上她。
刘高俅一眼就看出他们之间并不仅仅是干亲关系,趁她上卫生间的时候,他问李祥;
你们剩下的话他觉得不好说出口,李祥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仰在沙发上大笑起来,已经开始发福的肚子象蛤嫫似地一鼓一鼓。
……亏你还在特区呆了几个月了。认干女儿,这么时髦的享,你都不懂?难怪你玩不转,听嫂子说,你在这里活受罪。活该!如今这个年头,你这样的老先生,怎么能不吃苦头呢。弟妹知道吗?
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一样。要不她跟我出来。可凭她那张脸走得出来吗7走不出来就只好老实在屋里呆着。每个月我给她四百、五百,到年底再给她八百、上千,她还有什么话说?要说,也行,干脆断了,给她个三万、五万,古德拜:好洒脱。三万、五万,多少年的糟槺就一笔勾销。钱这个东西!
李祥一向就是这么明快。这一点刘高俅是绝对赶不上的。他心细,周到,但拖泥带水。他老婆说他比她还婆婆妈妈。
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解放一下?
什么?
刘高俅好象从梦里惊醒过来。他脑子里很乱。
我把她留给你,要不要?我说到做到。
李祥的那位干女儿,浑身散发着清新的香水气息,正走到客厅,挨着李祥坐下,李祥一把揽住她的腰。
看看我这位老同学,有没有绅土派头?
鬼东西!
干女儿咬牙切齿地笑着骂了一声,眼睛却向刘高俅瞟了过去。
李祥刘高俅的脸涨得通红。
晚上,李祥让刘高俅跟他和他的千女儿一起去珠海宾馆。他要了一桌酒席,同当地的几位朋友谈业务,这几位朋友是他在广州的朋友介绍给他的。
席间,李祥把刘高俅介绍给他刚认识的几位当地老扳:他是我的生死兄弟,有救命之恩的,请各位今后多照顾不知刘老板在哪里发财?
那几位问。
江海电子应用技术开发公司。
刘高俅很谦卑地笑着,递上去几张名片。
那几个人煞有介事地对名片研究了一番,说:
‘江海’,没有听说过嘛。
我这位老兄就是人实在,要不,怎么就拜托给你们了呢广没有向题几位纷纷说。刘高俅觉得自己的眼洎差一点就要滚出来了。不是感激,是窘逢场作戏!他恨恨地想。
但是他的命运的转机却是在他又气又恨的这个晚上出现的。
他们在这里遇见了姚小姐。
当地的那几位都认识她。他们把她介绍给李样,又介绍给刘高俅。
我们认识。
姚小姐握着刘高俅的手时淡淡地一笑:
我们是邻居。
半夜以后,他们四个人要了一辆的士回荔蜜花苑。李祥本来在宾馆订了房间,但是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一路上他不停地跟姚小姐说话,好象车里只有他们两个是熟人。一边闷坐着的刘高俅怎么也想不透,刚才认识,怎么就会有那么多话好说,而且话题都不枯燥寡淡,从一个话题换到另一个话题,中间连一点过节都看不到。尽管眺小姐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无精打采地靠在车座上似听非听,但李祥却越说越来劲,到下车的时候,他已经不叫眺小姐,而是挑妹长、姚妹短了。
干女儿显然是有些醋意了,扭着身子进了卧室之后把门碰出老大的声响。李祥毫不介意,只顾了自己的兴奋,
阿木林,阿木林I财神爷就住在隔壁,你就从来没打过主意?
打什么主意?
要是搭上了黄老板的线,还愁你的江海公司没有出路?的确。